楚棠压着怒气,不答,只是问:“张大夫相人入目三分,是否对朝中官员皆有评断?”
张让谦恭道:“微臣不敢。”他出身不高,能久居庙堂多靠结党,怎敢随意开罪同僚。
楚棠阴阴笑道:“你说元氏‘形容尚小,性情泼辣’,这都不错,但这与她上任起居郎有何干系?”
“没有关系。”
“朕问你,元氏若为男子,你可会对她评头论足?”
“不会。”
“好么,依张大夫的意思,元氏错在生而为女。”
“微臣绝无此意。”张让知道话中陷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解释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已经连续任命三名女官,且都身居要职,微臣不懂此为何意。难道先帝时,公主摄政的教训还不够么?如此时日一久,朝中阴盛阳衰,无异于倒反天罡也!”
“公主摄政,还教训?”楚棠一阵大笑,忽地肃声怒斥:“尔见风使舵之辈!记得么?公主摄政时,你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何曾说过一句半句?朕如今不过任命三个女官,你就觉得倒反天罡,要行谏议之责,直言上谏了?你喜评断女官,那朕告诉你,朕对你亦有评断。你想听吗?”
圣心如天心,难以揣测,文武百官见状,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茫然。
张让知道,那“评断”必不是好话,与其颜面扫地,不如死谏,此举风险虽大,但收益也大,成则名垂青史,败则苟全性命。少顷大喊:“大晋今日乾坤来之不易,微臣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重蹈覆辙!元氏资质平平,不堪大用,陛下今日不将她罢黜,微臣宁愿立刻撞死在昏君眼前!”
楚棠一肚子气终于有了发泄处,怒目而喝:“来人,把张让给朕架起来!”
两名千牛卫架起张让,楚棠走至阶前,讥讽道:“张让,就凭你,也想名垂青史?要死回家死,别弄脏朕的大殿。”
“陛下——”张让深感羞辱,使出一身牛劲要撞柱子,却动弹不得,一时身子悬在空中,分外滑稽。
楚棠在阶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睥睨道:“赐谏议大夫张让龙膏酒一壶,两队千牛卫即刻送其回府,饮下御酒再回宫复命。”
听闻此言,张让心知此命休矣,绝望地闭起眼睛,流下两行清泪,万分悔恨,来不及叩头谢恩,就被千牛卫大力拖出殿去。
门下省官员尽数跪倒在地:“请陛下饶恕张让大夫。”
尚书、中书两省官员,俱应声跪地求情,右边的武将们,望向上将军宋蔺,见无甚反应,就只是跪倒,没有开口。
楚棠踱了两步,寒声问:“朕任命女官一事,众卿可还有谏言?”百官各有盘算,皆噤声不语,而后一连点了几名老臣名号,一无所获。
楚棠摆摆手,道:“众卿有目共睹,张让今日看似死谏,实则字字句句,皆为博身外之名,朕绝不令其如愿,故而赐酒训诫。往后政务,朕但有不妥之处,还望众卿直言相告,只是莫要抓小放大,做沽名钓誉之辈。”
“臣等遵命。”殿中雷鸣般应答。
朝堂恢复秩序,楚棠坐回龙椅上,与百官照例议了几件要紧政务,便宣布散朝,只留两名亲信随行。茉莉叶璨尚在当值,必须跟随圣驾。来至甘露殿中,还未落座,楚棠就悠然一笑:
“九妹,来与朕杀一盘。”
“诺。”裴念元答。
待得二人对坐,摆上棋盘,楚棠执黑子,裴念元执白子,一人下过四手,王山遥和厉堰在一边观战。
茉莉草草记下早朝风波,想等回到门下省再做细化,停笔后方有空思忖——
说实话,她虽嫌恶张让,但并没有置其于死地的想法。想起赐酒,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但一细想,此事因她而起,却非因她而生祸端,究其根本,是君臣之争。
张让公然辱骂陛下“昏君”不说,甚至以性命要挟,这才令陛下震怒,继而生出灭顶之灾。
可一细想,茉莉便觉此事远不如表面那样简单,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是身为君主,遇到行事乖张的臣下便赐死了之,仿佛也称不上“帝王心术”。
真相究竟为何?茉莉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