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叮嘱几句过后,批阅奏折,不再说话,楚棣旋身打道回府。
翌日一早,茉莉听说楚棣南下,圣人于太极宫赐酒相送,便知他没有后顾之忧,登时倍感安心。魏缨却觉得事情尚未结束,镇日担心,大半时间都在疑神疑鬼。
二月初午后,晌晴薄日,茉莉正在杏坛练字,忽听得门外魏缨唤道:“茉莉,快来!”
茉莉放下笔,起身快步出门,问道:“姐姐找我有事儿?”
魏缨道:“圣人召你去甘露殿,那宣召内侍此刻就在咱们院中。”
茉莉心道,旬日前便听说洪祎鼻青脸肿上朝,状告楚棣私斗,几名御史闻风而动,上奏请求严惩,但始终不得回音。今日忽然宣召,难道是楚棣不在,圣人欲拿自己息事宁人不成?纵使心下惴惴不安,也只得收拾书箱,跟魏缨回去。
一路上,魏缨教茉莉行礼作答,如何自保,她都用心学了,记得牢牢的。本想去时向内侍探探口风,可那人嘴严,硬是半句不透,她便知道,到了御前,那些东西全不济事。
到得甘露殿外,内侍低声道:“咱家入内通传,请姑娘在此等候。”
茉莉躬身颔首道:“多谢总管。”
倒春寒,风刮得正紧,碰到身上恰似刀子一般,刀刀剐人骨肉。茉莉等在廊下,被穿堂风吹得发抖,为了暖和一些,就在门外踱来踱去,过得一刻,一名内侍送王山遥出来,方对她道:“姑娘请进。”
去得内殿。圣人居中而坐,茉莉在殿中伏跪一礼:“宫人元氏参见陛下。”
圣人目光尽皆落到茉莉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茉莉。”茉莉埋头答。
圣人道:“抬起头来。”
茉莉强自镇定,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怯生生的,却掩盖不了眸中那份倔强。
“朕见过你。”圣人平静道。
此言一出,茉莉心下大惊,不禁瞪大双眼。细算算,她面圣总有两三回了,直至今日,才在情急之下“直视天颜”,她也认出来了,当今圣上,便是她在杏花楼跳舞结束时看见的玉面郎君。
那时,他是太子。
茉莉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圣人肃然道:“你与楚棣相识多久了?”
“四个月。”
“短短四个月,他就肯为你犯下死罪。”
茉莉一时无言以答,只好埋着脸,不自觉地咬紧下唇,想法子。
圣人俯身向前,又道:“说说吧,你们到哪一步了。”
茉莉一怔,摇摇头道:“奴婢不懂。”
圣人更觉有趣,这少男少女互生情愫,是无论如何也藏不好的。在他面前不老实,想找钉子碰么?楚棣是个面瓜,敢把随身玉佩送人,却不知道找个好借口搪塞阿娘。只怕早想将他们这层关系昭告天下了。
他被噎了一气,思忖片刻,正色道:“楚棣贵为皇子,本该自在一生,不为外物所累,但他心怀大志,要成功业不难,只是若要此生功业登峰造极,就必得有一门令他受益终身的婚事。朕知道,你们情投意合,故朕不以你出身寒微而轻贱,但人言‘娶妻娶贤’,你认为,你担得起一个‘贤’字么?”
一席话,楚棠说得尖酸刻薄,却教茉莉毫无还击之处,当时听得两颊绯红,直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只是,她从不认为,他们的爱是错误。
忽听得圣人道:“朕只有这一个阿弟,为了爱他,朕可以将你赐给他——入府为妾,你可愿意?”话到此处,语气已十分冷峻,不容半点转圜。
茉莉怔住,不知圣人何如想,两情相悦,就一定得嫁吗?她自问,从未想过攀上天家的高枝。
那弹指功夫里,殿内气氛降至冰点。少顷,茉莉愣生生答:“回陛下,奴婢不愿意。”
圣人神色依旧,但眼中有了些许温度。
茉莉道:“奴婢生母虽是农妇,但父母兄嫂疼爱,少年时从未受苦。自入元家为妾,不曾得过一日好,生下奴婢后,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奴婢曾有两度被生父嫡母送与高官为妾,好不容易逃出命来,得了如今的自在,自是不肯断送。奴婢虽与殿下知心,但自知身份卑贱,从未肖想入府。今承蒙陛下抬举,只是奴婢决然不能谢恩,正所谓‘知耻近乎勇’,奴婢无法忍受自己走上母亲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