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年轻,可并不糊涂,她早已清楚,她这一生只能是一颗棋子,有再大的造化,无非是从这个格子跳到那个格子。
自堂上走出一名女官,高声宣道:“魏缨《汉宫秋月》。”
茉莉起身,依依地望她离去。
昏暗的天光里,她的背影看不分明。
众人起身,一拥而上,有的扒在门边,有的扒在窗台,茉莉自然也不例外,在宣读女官旁边踮脚去看。
魏缨对堂上盈盈一礼。
悠悠琴声起。
窗棱间透来一缕金光,将她拢住,清风穿堂而过,发丝微动,一如神女降世。
她抬手,腰肢扭动柔软胜过一条蛇,水袖随心而动,柔中带刚,似一把利剑飞将出去,转过面来,笑靥如花,眼波流转,无限缠绵。
屏风后一人伫立,一手捻起腰间荷包,正在意料之中。
茉莉看见他了,全神贯注地盯着魏缨,像在赏玩一件精雕细琢的器物。
魏缨强自陶醉地舞着。原来她也发现那个人了,目光再不能自已,含着春水,温柔而细腻,紧紧跟随,面颊因不可告人的心事而渐渐变得绯红,直到那人消失在屏风之后。
他转身走时,面色如初。
茉莉但觉诧异,难道这便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么?她看见他的眼底,凝着永远不能化开的霜雪。
一舞结束,魏缨如愿当选内人,入教坊司。
茉莉为她开心,上堂献艺却是心事重重,还是那件事——不知他到底是谁,能令魏姐姐这般牵心挂肠?不如结束后再问问。
晕陶陶地舞完这一曲,不知已有人将她看在眼里,久久拿不定主意。
正要下去,监管看着眼前册子,喊:“上前回话。”
堂上坐着好几名女官,茉莉上前施礼,半蹲在地,久久没有抬头。
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太常寺刘大人引荐,叫做茉莉?”
“正是小女。”
“抬起头来。”
茉莉踌躇地仰起下巴,目光又瞥见那屏风后的男人,正与一个大腹便便的绯服官员谈笑。
不待打量,堂上传来极低极轻的声音:“是个美人坯子,蛾眉皓目,干净、质朴。倘若交由檀华姑姑调-教,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未几,又有人说:“单论美貌,似乎不及魏缨,但好在舞艺扎实,去御前献艺未尝不可。”
“收吧,收吧!刘大人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
堂上有人问:“你可读过书?”
茉莉蓦地面红,心虚道:“读过一些《乐府》、《诗经》。”
“可会认字?”
“会认几个。”
监管女官在册字上大笔一挥,还问:
“在练舞之余,你可愿再花些时间读书写字?”
“小女愿意。”
“甚好。你且回去,明日一早在照壁外等候接引吧。”
“谢过大人。”
茉莉从未这般,连蹦带跳的。自幼生活在无比压抑的宅院当中,早已磨去她的少女心性,今日得了依托,不再束缚,便忘形起来。
魏缨握住她的手:“当选了吧!瞧你跳得心不在焉的,是为什么?”
茉莉回头去寻那男人,遍寻不到,“还不是为你。”
“我在前,你在后,何谈为我?”
“我看见了——屏风后面那位大人。”
魏缨忽然羞赧:“你在想什么呢?”
茉莉见她春心大动,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继续说道:
“我瞧他在屏风后看姐姐十分上心,只怕也拜倒姐姐石榴裙下了。既是如此,姐姐何不告诉他你的心意?”
魏缨不意多言,只是一味落寞:“他早已成亲了。”
“那真是有缘无份。”茉莉但觉遗憾,可断没有劝人委曲求全的道理。
“茉莉,”魏缨唤她,好像有些不甘,“他当真十分上心么?”
茉莉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魏缨已神色如常,对她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今日之事,你一个字都不要向外人透露,可记住了?”
茉莉懵懂,只以为她怕自己泄露她的心事,便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