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外,楚棣悄立半晌,刚才走得急,腿伤又隐隐作痛,他只不当一回事。眼下他还不想去东宫,良久良久,忽然想起文君姑娘,不知道她是否到了教坊司,又是否一切顺利。
老天爷总捉弄好人,她那样好,可别再受薄待了。
茉莉顾不上玩乐,问着路直奔教坊司去,路上有人和她搭讪,她只充耳不闻,径自朝目标前行。
雨渐渐停了,她收起伞,见云彩之中射出一束白光,慢慢地幻化成金色,在她眼前铺出一条光明大道,越走越加开阔。
仿佛这天大地大,全是为她一个。
家中之事虽烦扰着茉莉,但如今有了新指望,她相信,只要进入教坊司,便是父亲找到她也没关系。何况那隋公子说过,崔将军会照拂她的,自己是他救命恩人,他人很好,想必不会说谎。
只是分手之时,没有细问他的去处,不知道将来是否能再见面,不管怎样,她仍希望能与他再见一面......
不知不觉,茉莉已至教坊司外,只见门口排着几列长队,秩序极好,正安安静静地向前移动。
她收紧包袱,走到前面那人身边,低声道:
“请问先生,这队伍是登记入教坊司参与选拔的吗?”
那人扭脸,却是个相貌平平的胡人,身上穿着黑袍,在阳光下泛出银青的光泽。他初来乍到,听不懂几句官话,单是应一声。
茉莉翻着大眼睛思索,又看看他,心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一时好奇,认真打量起来,这胡人麦色皮肤,高鼻深目,木兰色的眼珠又大又亮,没有蓄须,因此猜想年岁不大,面颊上有几颗痣,位置极好,其中有一颗正在左眼下,甚有风情。
茉莉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这回他听懂了,艰涩地答:“我听不懂。”
茉莉脱口而出:“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胡人丝毫没有面热,单是指向背上的胡琴,用生硬的雅言答道:“我奉女王之命,来为大晋皇帝陛下献艺。”
茉莉悄悄笑他,皇帝便是皇帝,陛下便是陛下,什么皇帝陛下,真有意思。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胡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翻开指着上头汉文:“我叫鹭起。”
茉莉琢磨,这字真难写,下面有个鸟字,想必是白鹭的鹭,要是直白一些就该叫鸟飞了。
鹭起解释道:“名字是先生起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茉莉肚里没多少墨水,加以这是没听过的典,便更没法子显摆。
鹭起眼中含笑,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茉莉想起昨夜隋意之言,坦然道:“我叫茉莉,”怕他听不懂,便解释道:“是一种白色小花,长在树上,夏天开的,很香很香。”
鹭起摇摇头,仍然不太懂,抬手挠了挠头,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茉莉答:“我想入教坊司跳舞。”
鹭起终于听懂了,上下打量她一番,但觉她与本国女子不同,如此纤细瘦弱,翩翩起舞时,岂不如蝴蝶一般?不禁口若悬河地赞美起来。
终于轮到茉莉不懂,若换旁人来说,她定觉得枯燥厌烦,但眼前是个胡人,但觉有几分乐趣,因此生出兴致。
队伍缓慢挪动,自门内走出一个身着绯服的官员,身旁跟一个年轻绿袍堂官,一见鹭起,便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而后才用雅言引见:“大人,这是随波斯国使者一行前来朝见圣人的胡琴大师,叫做鹭起。”
绯服官员对鹭起颔首一笑,极客气。正要说话,却忽然瞥见茉莉,心想这女子分明是晋人,怎么跟这胡人混在一起。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绿袍堂官原话转问,鹭起看一眼茉莉,对两位官员道:“我们是一起的。”
绯服官员仍一副笑脸:“那二位一起请吧。”
得了这番奇遇,茉莉云里雾里已被带入太常寺中,与鹭起同受百般礼遇,不免受宠若惊,悄声道谢几次过后,念及语言不通,只好先缄口不言,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赶将出去。
青袍堂官陪鹭起在一旁闲聊,那绯服官员则核对名册,并未看见第二个人的名字,思来想去,还是将茉莉唤到面前,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姑娘,你当真是从波斯前来献艺的?”
茉莉心虚,不敢撒谎,闻言埋下脑袋,低声道:“不是。”
绯服官员问:“那这乐师怎说你们一起?”
茉莉答:“不知道,我们将将才认识。”
绯服官员捋一把胡须:“那你来太常寺所为何事?”
茉莉猜想他是有权定夺的人,生怕误会,当即朝他盈盈一跪:“小女自幼习舞,听闻教坊司招募伶人,便赶来参与遴选,不想门外与鹭起先生一见如故,因而入得太常寺中。小女句句属实,请大人明鉴。”
打量她还算诚实,绯服官员当即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想到外廷通译紧缺,忽然心生一计,“你们既然认识,便先一道去梨园安置吧。明日一早,我差人领你去见教坊司监,至于能否入选,就看你的造化啦!”
茉莉闻言,欢天喜地道:“小女谢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