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观理解了简繁之浪漫又虚幻的一生一世的夙愿后,为爱,他愿意成全他。
可简繁之却没有,同样也是因为爱,他选择放飞宫观这只白鹤。
人的胸膛不会因为充满悲伤变得柔软,相反的,它会越来越坚韧,至于深处的心脏是否仍旧鲜活,谁都难以评判。
失去宫观后,简繁之还以为自己会过上以泪洗面的日子。
宫观的冷不是人无情暖的冷,而是他虽记挂你,为你牵绊,却仍能不留迟疑地远你而去。随意拥有你、抛弃你,让你对他的怜惜着迷,并甘之如饴。
简繁之不怪师尊。
没想到告别的一天来临的这么快,而他表现得很好,他是微微笑着的,还好好同他告了别,师父应该也会夸赞他吧。
宫观走后,简繁之也依然如故,为爱而奔走着。
把灵力全部献给宫观后,简繁之只剩一个凡人的躯体行走在世间。
凡人当然会老去,简繁之又是一个断臂之人,被天道罚惩后又瞎了只眼,他只能摸着渐圆的露华珠,找到将去的路。
“我看不清了。”简繁之仅剩的视野也失去了:“青缘,你带着我走吧。”
青缘牵抚简繁之苍苍老矣的手,目光落于上面的斑斑点点,触目非常。
“你这是何苦呢。”
青缘带着简繁之迈步,问他们心中之疑:“有什么是可以重来的?”
“人生。”
仙不可而人可。
简繁之觉得好累,可凡人的躯体为何会比仙轻,让他觉得这并不是错觉,这才是他,沉重是他,苦痛是他,爱慕亦是他。
三尺青天之下,宫观还会想起他来吗。
简繁之忽而轻轻一笑,对着山崖大声念着自己曾在凡间读到的句子。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告别一切后,他才找到真我。
他不会再执着了。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简繁之腰间挂着两把斩缘剑,看不见青缘迎合世间而变老的模样,和将断不断的机渊中的斩缘剑。
物什都是会坏掉的,没有人能留住一切。
但伴君同行,此生无悔。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清楚该怎么活着呢。
简繁之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若不是宫观,他的一生也将乱七八糟。
所以为他而活又怎么样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虽然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他。
也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爱。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仍然可以一个人固执地当一个疯子,踽踽独行下去。
简繁之不会再停步不前了,凡躯会为师尊再次运转起来。
挽救一切。
只求,他能看他最后一眼。
钟声响彻蓬莱,不知又是五山哪位长老陨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是在简繁之已经对时间没有概念之后。
他嗅到熟悉的竹木混合着淡淡的雨腥味,感到一些心安。
“接下来我做的事,你会对此有意见吗?”
青缘依然牵着简繁之的手,头一次这般直截了当:“我已认您为主,无从置喙您的行事。”
我于身于心,都站在你这边。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简繁之用斩缘剑楔入地里,发现里面已无灵气。
“你用灵力做了些什么吗?”
青缘否认:“灵气在剑里存不久。”
只剩一条手臂的简繁之很难刨土,但他还是躬下身子,一块土、一块石地移开,从白昼到黑夜,直到碰到一个质硬的东西。
简繁之凑得很近才勉强看清这具白骨。
青缘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手放在简繁之肩上,还被安抚似的拍了拍。
“藏了很久的事实被我发现了,感觉并不好吧。”
青缘摇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灵脉是天君赋予沧澜最后的寿命,这句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我已杀尽将登天之人,可露华珠并没有复原。”
“蓬莱灵脉曾被移动过,你不好奇余兮儿为何上禁地吗。”
简繁之终于刨出了完整的天君遗骸。
“岱舆、方丈、昆仑、瀛洲覆灭,而蓬莱仍存,这哪里是巧合,天君根本没有给蓬莱灵脉,用了旁的什么来镇压蓬莱灵气。”
但简繁之也没有想到竟是天君遗骸。
“所以天道招致的天罚让蓬莱侥幸逃脱,不过也是冠了一个禅净献祭苍生的名。”
简繁之寿元将近,准备与天君遗骨共赴生死。
但最后,他确实真真正正想问一句:“你说,天君他真的登过天吗。”
没人会回答,或许也是没人能回答。
掌管轮回的洛神不能,跪了千年忏悔的魔尊不能,沧澜的罪人他也不能。
现在怀疑天道是否太过晚了。
斩缘剑高高抬起,捣毁了天君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