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珞生气了,背过身去:“不想理你了。”
“嗯。”
“嗯什么嗯!我不理你还有谁理你啊……你不理我还有谁理我啊……”
简繁之回想什么:“你还有别的客官可以跟你聊天。”
“但你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跟他们聊,我只想跟你聊。”竺珞转过身来抱住简繁之的后背:“你知道客官是什么意思吗。”
简繁之转过身来抚着竺珞的发:“睡吧。”
他知道的。
但是他依然这样抱着他。
孤注一掷不需要理由,仅此足够。
夜深露重,简繁之抱着竺珞彻夜奔走。
后面马蹄声不断,火焰在厮杀声中摇曳生姿,血如飞花断人骨,饥肠辘辘的尸体爬起,一刻不停朝简繁之他们爬去,求一场饱腹的清梦。
简繁之钩织缘线失败,没有余力抹去鼻下鲜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属于凡人的双腿,踏出千里。
竺珞伸手抹去简繁之脸上的血,一条线缚过的白痕从他眉弓处划至眼尾,彰显他也为数不多的寿元。
“休息一下吧。”
简繁之真是不明白竺珞剧痛难忍下为何还有闲心关心他。
见简繁之没有停步,竺珞又说:“我累了。”
他才堪堪把他放下,让竺珞背靠着树休憩。
竺珞的脚没有沾地,却因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像一个拼命逃难的难民一样低声喘气,面容发紫,柔软的驼色头发白了一片,他曾问过简繁之是不是变丑了。
简繁之捧起竺珞的面颊认真地看了很久,直看到他闭上眼睛,回答:“很好看。”
明明可以随便回应的。
竺珞其实想过要怨恨简繁之,他身为一个无情道人理应断尘缘,不该对自己施舍任何感情。
无论何时闭上眼,识海中简繁之茫然看着前路,眼神空洞又萧瑟。竺珞才恍然明白,他根本无法怨恨这个比他更悲惨的人。
他爱他所不能爱的人,他留本不应他来留的余地,他亲自封死自己的后路来安慰他人,他的抚摸之下述说着他的孤寂,他的衣袍盖在身上总会让人忽略他更冷的躯体,因为无情道,他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了,这些苦难,凭什么由他来承担啊。
竺珞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有忘情水,你喝吗?”竺珞的笑显得很苦涩。
简繁之回答决绝:“不会。”
“我会喝,”竺珞伤口慢慢裂开了,血在简繁之缩小的瞳孔中染红了衣衫:“我承受不了这种苦。”
“杀了我吧,简繁之。”
就在这里…别再走了……也别再逃避。
简繁之抱着竺珞的头,无数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无情道人,就连常人生活里表情达意的字句都拼凑不出。
那些看似平淡寻常却美好的东西,在简繁之身上全部被剥夺了。
简繁之可以为宫观朝天道举剑,可却没人能为他申冤。
竺珞替简繁之打抱不平:“可惜我只是个半仙,不能为你申冤……”
“我没有冤。”
“你有!”
而且那冤屈,你生生世世都说不出!
竺珞气得咳嗽不止,已经连血都咳不出来了。
简繁之发丝摩擦着竺珞的脸颊,有些痒,似乎正在包扎他因毒素而裂开的胸膛。那痒意也很快就埋没在痛苦深处了。
和同时失去相比,逐渐失去让人更好接受。
所以竺珞不想再走了,他祈求简繁之杀了他,亲手终结他的苦难。
“不用废力了……”
不只是胸膛,竺珞的心脏也会很快裂开。
竺珞甘愿在简繁之剑下接受死亡:“别弄痛我就行,人总有一死。”
简繁之发现灵力怎么也无法抚平竺珞的伤口,声音颤栗不止:“可是你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
竺珞亲吻简繁之的耳鬓,气若游丝:“我不是无辜的,我违了你的道。你总以为我在开玩笑,你还记得我曾亲你的脸吗,我是真的……”
求你别把那个字说出口。
“爱着你啊……”竺珞闭上眼睛,手无力地放在简繁之腰间剑柄上。
“我这样平淡地接受死亡,你会忘记我吧。”
“我会记得你生生世世。”
人都说死前会回光返照,竺珞忽然觉得自己说出口后精神多了,想起他们的曾经,为眼前被打动的无情道人而惋惜。
“哈哈……说这种像告白的话,不如来点实在的?”
竺珞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简繁之知道竺珞想要的是什么,他把手压在竺珞眼睛上,另一只手遵循他的指引抽出斩缘剑。
一个并不柔软的东西落到嘴唇上。
竺珞觉得很想笑,他哪里分不清手指和嘴唇的差别。
好羡慕客官的爱人,真的,很羡慕很羡慕……
“你骗我。”
“对不起。”
如果竺珞能看见简繁之此时的表情,一定会为他感到由衷的欢喜。
你终于不再是笑着面对悲痛的孩子了。
斩缘剑楔入一颗毫无血色的心,另一颗尚能跳动的心脏也被天道剖出,在耳边低语着:来此一世,唯余失望。
简繁之掩面。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