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得我了么?”
简繁之敛眸思考片刻,那童子抱起冥兽,慈悲地于它额心一点,小兽瞬间神清气爽开口道谢。
“不曾记得有见过您。”
童子浅笑着把冥兽递回去:“不记得了…那便忘记罢,喏,这是你结的善缘。”
冥兽爬上简繁之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即使他不再记得它,缘分也会指引他们在此相连。
“敢问是卢丹丘前辈吗?”
童子握住他的手,海妖淤积的妖力和现任魔尊的魔气缓缓抜祓,浊气由他们相握的手渗入童子体内,手臂居然顿时变黑了。
而童子轻描淡写地一抖,就恢复了原状。
“我是谁并不重要,不必如此尊重,可像从前一样唤我卢生。”
简繁之心中有数千个疑问,却不知道有几个能得到回答。
“您为何会在这呢?难道您未曾入过机渊?”
“我既在这,也或许并不在这。”
简繁之一知半解,思考究竟什么问题才会得到他的确切回答。
卢丹丘又开口了:“若你相信,我便是在此处等你。若你不信,你可猜想其实所有人都在机渊中,未曾离去,于此轮回、往复,得到新躯,舍弃旧忆,以同一枚魂灵漂泊,企图有所皈依。”
“亦可猜想旧忆为真,而此秘境乱沧澜因果,把苦难加诸他人,待尔所破。”
简繁之再欲开口,被卢丹丘拉出屋外。
童子指着洛河上游,说:“去找答案,真相不会蕴含在言语里。”
简繁之迈步,童子满意地露出微笑。
卢丹丘告诫他:“莫回头。”
就算简繁之不回头,也能听到他缓缓消散的声音。
卢丹丘或许已飞升到六合之外了,可能因为尚留恋沧澜世俗的稚子,也可能是犯了天条被黜罚到凡间,才要忍这轮回之苦。
可为何来指点他呢?为什么是他呢。
简繁之沿着洛河走向源头,这里的景象他既不觉得骇然,也不觉得陌生,好像曾深深印证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洛河的源头,是堆叠如山的森森白骨,是永不腐朽的妖肉魔尸,是万千废剑、刀之冢,也是无数仙人仙逝而未留行迹的黄泉路。
他来这做什么呢?
简繁之一边无止境地用斩缘剑捣毁这些尸首、白骨,一边这样想着。
指引他来到这里,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上亿年尸首的积压不是简繁之片刻能清整干净的。
洛河的源头在何处?
或许是从一尸身汩汩涌出来的。
冥兽钻进那堆白骨,咔嚓咔嚓的声音响破天际,白骨山摇摇欲坠,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简繁之以流光一式险险稳住身形,攀乱骨而登顶,听闻冥兽仰天嚎叫,赶往那处。
忽然刮起阵阵阴风,似乎有一片雨,专为那屹立的尸身浇筑,标榜的不是他的穷凶恶极,而是他后知后觉的醒悟与颤抖。
雾都,你为何跪在此处?
为何双手掩面恸哭,让如渊的赤血成为洛河的源头?
你赤裸后背的勿亡阵是何人所刻?
青缘换形而出,站在雾都面前,他青茶色的发飘摇身后,以无比凄然的目光看着天君曾经的敌人。
简繁之朝雾都伸出手,青缘没有阻拦。
他的手贴上雾都面颊,雾都的身躯甚至还是温热的,血泪顺着指尖蔓延,很烫,直浸润了简繁之整条臂膀。
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命运安排他来此。
一切他种下的因,都要他来偿还生出的果。
但这句话本不应他对他说。
“雾都,实苦汝矣。”
你应该让曾念这句诗给你听的人跟你说啊,而不是借我的唇,讲这些毫无诚意的话。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雾都的赤瞳缓缓合上,他的眼皮好像很重,很累。
万丈浮荧倏然拔地而起,身体漂浮如纸鸢,再开眼,辉煌雄伟的三生殿横亘眼眶。
简繁之又回到这里了。
他抚摸着那条通天的祭柱,那上面再也不会挂着奄奄一息的魔胎。
若余兮儿想登天,她一定还差些什么,大抵是想用那些炉鼎精血代替数任魔神首肯,用无尽的妖力魔气叩天道。
痴心妄想。
简繁之循着旧忆,找到三生殿下一处暗道,拨开层层纱幔,仰望穹顶,似乎又听见巧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话语声;或是瞧见身披婚服的洛神被囚于水晶华棺,祈求一个人来永远终结他的神生。
五千年前的事情无人知晓,五千年后即将打响的魔神之战一触即发。
希望莫再蒙了他的双眼。
四壁通透的长廊投射出无数个简繁之,他偏目看见一场大雪,宫观立于其间,呼出的热气染红了他的鼻尖,正努力捂暖双手,仿佛坚持要在天寒地冻中等待爱人归家。
宫观露出一个绝不是对他的笑,那样温情,嘘寒问暖:“繁之。”
可为什么唤他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