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不再是一副幼躯,他双目被白绫紧缚,脊背可怖地凸起,瘦骨嶙峋之下似乎还断了四肢。
“你最痛的是这个吗。”
简若均不明白,低头看自己,脖颈上无情剑划过的豁口正鲜血如注。
简繁之靠到他背上,苍白的手无力地捂住他的脖颈:“你背着我,我们去找师尊。”
简若均依言背起他,走向长安城里,缓缓升起的一场大雪。
他们像相互扶持的劫难之人,同气连枝,一个盼冬离,一个盼春来。
梦境的寒冷不是从肌肤渗入的,是从耳边简繁之打颤的牙关听见的。
“你很冷吗?”
简若均的问题总是很奇怪,似乎他们一体双生。
“你也会很冷。”
简繁之宁愿他们一体连心。
风雪尽处的青砖白瓦,似乎只有体貌清莹的谪仙才能居住,就像师父那样的。
简繁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们绕到院落的后方,瞟见一扇破了洞的纸窗,并未听见嘴唇嗫嚅的声音,可简若均分明听见了“他”的字句。
“我看不见了,你就是我,你替我看。”
你想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隔着后背衣衫,聆听欲裂的心跳;你隔着前胸的布料,渴求破碎的腥臊
究竟,是想为什么而死亡呢?
简若均突然有些害怕了,颤抖的瞳仁好不容易对焦,一窥室内。
只见宫观坐在书桌前,温儒良善的书生立于一旁,手挨依在宫观手背之上,一点点移动共握的毫毛笔,轻声耳语:“横平、竖直。”
这便是宫观记忆深处的简化霖,所有平凡、琐碎、不起眼的旁事,都被珍藏,于想念中翩翩化蝶,数千只扑朔翅膀,让人甘愿以命线相连,只求永无遗忘。
宫观从来不是一个能与时俯仰的仙人,他想把短暂的铸为永恒,想把违背天道的以因果相赠,孰要和光同尘?只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中,思慕之人得以永存。
此情此景简若均并不陌生,可并未领略过简化霖的简繁之,终究还是被伤了心。
“他怎么样?”
“他很好。”
“我们比不上吗?”
“比不上。”
简繁之清楚,前世今生,在宫观心中,他从来都不配与简化霖并论相提。
脖颈的伤口突然很痛,原是他将指甲嵌入了自己,自轻自贱的雪夜,他们踏上了归途。
“你会怨他吗?”简若均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
“以什么身份?我什么都不是。”简繁之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低贱。
既不配怨他,也不配爱他。
“如若他拿你的命,去续别人的命呢?”
“那便让他续。”
简繁之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隐藏起多么殊深轸念的情意。
“为何这般……”
“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回到榻上,又变回无忧无虑的孩童模样,面对面躺下,几乎一沾枕畔便要睡着。
“我不求师尊爱我、念我。我只想看他笑,清风明月之下,他想去哪便去哪。纵然我不甘,愿他幸福,永不孤苦。”
“傻子。”
这样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脱口便轻松道来。
简繁之迷迷糊糊地回怼简若均:“笨。”
我们都一样。
蠢笨如他,只要心甘情愿,任外人如何置喙,他都毫不在乎。
他只在乎醒时可以扶到宫观的睡脸,他会睁开朦胧的眼,轻掐他的双颊,问:“想吃什么。”
未睡醒的简若均抱住宫观的腰,和小繁之异口同声道:“白粥。”
师父的手艺只有这个能吃了。
宫观抱着他们,坐在床边醒神,脸颊紧贴着他们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繁之忽而亲上他侧脸,迷蒙的简若均也不甘示弱,嘟着嘴与他轻白柔软的脸颊一触即离。
宫观微愣,勾起的唇角好像也碰到了他们的脸。
很温暖,令人无法忘怀的白日,他们各自得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捧在手心里,像也被师尊捧在手心一样。
怎么办?这梦境于他而言好像也是美梦。
只有黑夜有苦难的话,那他只停留于白天就好了吧。
劫难,是伶仃孤苦的昙花,而宫观只是一现,便叫他再也无法忘却白日的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