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夜壶是一位极美的女子,用完之后总要于茫茫夜中翻覆折磨,直到她断气为止。
宫观好怕啊。
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
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就控制不住地抖,以为是谁的脚步声。
他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他怕自己也会为了一线生机而屈辱地于人身下辗转承欢,也怕被扔入熔炉炼化三千多天,直到化为一滩无法言喻的东西,被生满蛆虫的龋齿嚼碎,又归于肮脏之中……
他不想尝带血的痰液,他不想数条荆鞭剥去他衣衫,夺取他荣辱,伤得他体无完肤。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天道才这般苛责于他。
主人经过时首肯,今日便轮到宫观“观礼”。
宫观低着头,以求没有视线聚集于自己身上,却措不及防对上深坑之下他的视线。
简化霖依旧一副风清气正不为世俗所屈的模样,脊骨挺得极直,被剜去双膝的盖骨仍能朝他扬起一个清凌凌的笑,仿佛空着的血流如注的眼眶仍能视到宫观,毫无血色的唇微启,无声的话语永远湮没在了火中。
不要…不要这样……
深坑被填满,不是用土,而是用巨石,它们边缘粗钝,滚落砸下,似乎担心有人能留一副全尸。
宫观的手彻底放松了,他的眼皮也终于得以合闭,似乎自己的灵魂也永远地长眠深谷之下了。
害怕这种情绪被他的灵魂剥夺,因为那代表着希望和软弱。
本就毫无声息的日子,更加黯淡无光。
没有人知道宫观像条蛆虫一样,如何苟活于人尸之下;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中仍能修习灵剑、有所长进的。
那是一个所有人需徒步淌雪才能越过的寒冬,宫观身上披着薄薄的冰花。
冬日的囏难煽动了谁的汁液,才让梅树上结的硕果落入了一对洁白的玉手,握紧,糜烂,顺着他的小臂滴落。
宫观掐着主人的脖颈,几乎是毫不犹疑便仰头吞下他们炼的丹药。
他数千同门的尸骨已寒,但只要他还是温热的,只要还能拿得起剑,就能代替口不能言的英灵伸冤。
用上千辟谷弟子熬制的长生不老丹滋味并不好受,很苦,让宫观想起被塞入口中的蜜饯。其实这颗丹药有用或无用于宫观而言都没有关系,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这么做,仅此而已。
两个人嬉戏的房内又有谁会在意其中痛苦的呻吟?
主人的嘴里被塞入一个瓷杯,宫观指尖抚过其上的鸟儿,无视他惊惧至极以至于充血而猩红可怖的双眸,缓缓让那鸟儿翱翔于他口中,就像获得了遥远的自由一样,叫人心醉神迷。
剜出他的眼珠,或施以劓刑,全都不足以消除宫观对他生出的恨,三千片人肉用指尖也可以将他凌迟,那般撕心裂肺的苦楚,他也应该尝尝。
流着泪求饶磕头的人真的很丑陋,所以任何居于下位的人都应该消亡。
宫观拿起裱在柜中华贵的偃月刀,任何进入视线,或是躲在角落,抑或是妄图逃脱的人,都一一成为他刀下亡魂。
他们杀生时从没有考虑过旁的,于是被杀时也无暇考虑旁的。
宫观手起刀落却不一击毙命,他也要把他们放入锅炉,用巨石封口,熬上个七七四十九日。
从前夫子教的以德报怨全喂了狗,如今只剩满心满眼的仇,还需由胃里的酒来烧铸。
宫观立于宅邸门前,想:茫雪会掩盖一切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雪中才会出现你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抱住我?
可你比我还惧严霜。
宫观缓缓把面颊贴在简化霖手心,如果有机会,他会想让那些夫子一并同他陪葬。
可是他舍不得面前这个温、良、恭、谦、让,总是以一颗文心忧心于他的人……
对他失望。
宫观笑了,他的笑和简化霖的不一样,火舌映照过无数次他的容颜,罪恶早就把他的心蚕食殆尽,他眼尾的那抹红从不是什么尚存人性,而是冷漠过后几乎消泯的良知。
你会理解我吗?
宫观手心贴着消散的简化霖手背。
“你所秉持的仁义礼智信,希望不要同我一样,被这大雪覆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