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从凡尘境外进来时,看到你我二人灵力化成的花,你是不是也觉得,只有风雪会过于单调呢?”
落日沉于茫雪,简繁之微微一笑。
他问:“师父您见过大海吗?小时候您说大海跟书中描述的不一样,目光落于海面上的感觉,跟抚摸书页冰冷的字大相径庭。”
简繁之把怀中的宫观放下,从身后抱住他,下巴轻搭在宫观发顶:“您看。”
通天的灵力以简繁之为中心延伸,一寸寸拔高,奏成沙滩、阳光和漾漾沧海的乐章,似乎有精灵于耳边哼唱出动人的乐音,被撩拨心弦的人再也无法保持镇静,脱离出怀抱,抬头与简繁之对视。
“师父,大海是这样的吗?”
宫观没有点头,只是用长睫遮掩瞳中翻涌的金色浪花。
简繁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呢喃道:“即使我没有见过海。”
但看见师尊含水的双眸时,他便觉得,那就是大海,是他的大海,百川会处是为天牝,弱水三千是为星汉、重溟。
海啸翻腾天地间,大浪翻滚醉人眼。
浩渺波涛险峻山,海市蜃楼醒梦间。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您曾哄我入睡念过的诗句…您忘了吗?
简繁之俯身与宫观额间相抵,模样那般缠绵,只有一个人吐出倾心话语。
“师父,其实您可以告诉我,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您死。倘若那书生只连我的命线,那繁之这条命为了您也就献给他了。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为了您,什么都愿意做的……”
我的命是您救的,我人生的开始和结束都是您。
宫观微微后退,后颈却被简繁之的手覆上,又拉回来。
他不懂…他不想再听了……
“对不起。”简繁之跟宫观道歉。
为什么是你说对不起?错的人…本就不是你啊……
简繁之是宫观养大的,他懂他的明媚与欢欣,懂他的正直与拘守,可他不懂他的卑怜和脆弱,更不懂他的爱慕与心悦。
“师父您太虚弱了,您续命的那书生您明明那般珍视,却被我……”
宫观抬手捂住简繁之的唇,他不想再听了……
简繁之轻轻吻上宫观掌心,他脸颊骤然变红,偏头不看自己。
牙齿咬上里面的薄皮,宫观惊讶地收回手,对上简繁之漂亮的嘴角。
“我能被您原谅吗?”
宫观依旧不看他。
“师尊,别不理徒儿……我只有您。”
只要您…求您……
宫观想掰开简繁之箍在腰间的手,却被他勾缠着十指相扣。
“对不起。”
赤忱的道歉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这般煮烫人心。
简繁之哀怜的表情扣人心魄,脆弱得叫人不忍,饶是冷漠无情的大雪,也要为他停泊蓦然了。
为什么总是说对不起,明明宫观没有因这件事向他说任何一个字。
可简繁之满心满眼都是师父,每一次触碰都是为了要一个话语,要一段文字,甚至于一个回答。
他所奢求的一切都要被沉默的大雪掩埋了。
他只是希望师父像平常那般同他说说话,躺在同一张榻上也能有几句交谈,而不是一个抵触,一个不得已靠近。
简繁之喜欢的是宫观,是有血谢有肉拔剑替己言志的师父,而不是一副思念故人成疾缠绵病榻的空洞身躯。
没有花瓣的鲜花不再是花,没有回应的空虚不一样,会引申为无边的孤寂和伶仃、孤苦和漂泊。
简繁之不想再流浪于六合,明明师父就在眼前,心有了归处……哪怕一个“嗯”字也好,只是别再装作看不见,别再拂落他的手,别在夜里翻来覆去而不眠……
“师父,我要去渡心魔劫了,您有什么要嘱咐徒儿的吗?”
得不到的叮咛是否是因为自己过于卑惭呢?
如果您不在意我……
那为何要在人世茫茫中寻回被丢弃的小繁之?
那为何前世入剑冢之时,师父要那般忧心记挂他,甚至还说要为他铸剑?
那为何要管他看什么,品行如何,剑术如何,有无责任担当,是否能为蓬莱争光?反正您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容器吗!又不需要我的灵魂……
如果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简化霖给予的,那他应该感谢他,还是憎恨他呢?
简繁之牵着宫观走向来时的路,耀日彻底被黑夜吞没了,雪仿佛不是由天上降下,更像是从地上升起来般,他们的身影也消逝其中。
简繁之还是没有得到宫观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