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必说得一文不值。
回过神来,简繁之身上数道血痕,看起来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繁之,你知道吗?不抱着杀死对方的信念,被杀死的就会是你自己。”
简繁之并不能对此感同身受。
但他想知道师尊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练出杀气凛然的剑。
可宫观依旧冷淡,横眉说了一句:“这不是你应守的地方。”便转身离去。
简繁之后知后觉捂着欲裂的心脏,因为用了太多无情剑式,灵气在体内冲撞,几乎要把他撕碎了。
明明师尊看上去云淡风轻,果然还是境界差太多了吗?
也是,他本来就不够格与师尊较量。
于是烛泪堆满案台,简繁之不断翻阅宫观为无情剑著的注解,才发现无情剑一百零八式幻灵是他所创。只有把无情剑与灵力本身融为一体的人才使出来这式,这也标志着无情剑道的登峰造极,至今无人能复刻。
如若他以上仙身份使出幻灵一式与师父对练,他是否可以多得到一个微笑呢?
凌晨在无情峰顶修习灵力,清晨在寒涧之间舞剑翩跹,午后私自进入蓬莱剑冢淬体,暮夜挑灯钻研典籍强魄。
宫观不愿意见他,简繁之所有时间都被塞满,渐渐地也感觉不到疲惫。
既然不论何时宫观的房门都会因自己紧闭,那没有师尊的时间怎样过都一样。
时光如白驹过隙,无情峰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简繁之岿然不动立于雪中,任其打湿全身。
青缘换形,伸手想捂他的耳尖:“你累了。”
“没有。”
他的唇也被冻得苍白,右手小指一直发颤。
看不见的缘线牵扯着简繁之,直要引他葬身茫茫雪海。
青缘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是冰的,遂欲抽回手,被简繁之握住。
主人身躯的凉与自己的不同,那是一种生息的跃动。
他们的目光共赴雪上显出的行迹,青缘道:“宫观朝凡间走了。”
睫羽无力地垂下,遮掩简繁之瞳中无尽大雪。
他深知自己阻止不了他。
他早该知道的,那是师尊最后一次同自己比剑。
从前师父说小繁之不用杀意凛然,因为师父站在繁之身后。如今他远走,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人举步维艰。
简繁之披上斗篷,一步一滞曳于雪上,直到霜雪欺压他身躯,落墨成画作中央的一个点,是师尊人生中毫无意义的一笔。
宫观依旧被世俗隔离在外,与身旁的凡人割裂开来。
他照旧买了壶最烈的酒,含了块最甜的糖,躬身擦洗、抚摸那块石碑。
简繁之身影嵌在屋栏之间,阴影把他遮蔽。
“霖儿,你一直在唤我,我听到了。”
“我会回去陪你的,你要好好等我。”
“等我渡过心魔劫,你就跟我说说话吧,让我们生生世世不相离。”
宫观字字珠玑,每一言每一语都似利刃划开心瓣,片片零落成泥,削薄他的自尊,使他更偏执,更不愿放手。
您怎能…把我的夙愿这般轻而易举就同他人言呢?
简繁之整个人都要碎掉了,摇摇晃晃扶着墙根勉强支起身子,依旧不愿错过宫观任何一个表情。
宫观并没能跟石碑说很久的话,因为禅净在叫他。
他轻轻地吻过石碑,冰得唇一直颤,像被剥夺皮毛的幼兔,在风雨中寻不到庇护。
一直到宫观消失于自己的视野,简繁之才呕出那口早已涌上咽喉的血。
没有任何一式无情剑贯穿胸膛的疼能比得过此时无法流出的泪。
简繁之颤颤巍巍,几乎要晕厥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能轻描淡写把他对他永远无法实现的夙愿同另一个人诉说,而对自己却哑口无言?
生生世世不相离这些字眼,于他们是有多不相称,才一世又一世令他心如刀绞?
为什么他的吻需要下跪道歉,师尊却能如此轻易地给予另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他是蚍蜉,而宫观的春华永不能倾洒在他身上一瞬,哪怕是一瞬!
简繁之原以为自己甘愿作宫观足下尘,哪怕他不愿给予任何一丝目光。
可是他彻底想错了。
从一开始说出思慕心悦就是要作为一个人形,把宫观彻底囚困在世上只属于他们的某个角落,让他于身于心,全都属于自己。
简繁之把染血的斗篷脱下,盖在宫观刚擦拭干净的石碑上,为它遮风挡雪。
手掌揩去唇下血迹,涂抹在冰凉的石面上,划出一条绚丽的绯色条带,用这条繁复美丽的丝绸遮盖不知是谁的双眸。
“他叫你霖儿,对吗?”
“简化霖,这一世我们再来比看,谁能俘获他的心吧。”
简繁之笑得那般昳丽,那般癫狂,仰头饮尽那壶酒,水与鲜血混合灌满心喉,却湮灭不了他的笑声。
这世间多么荒唐,有人至洁如纯雪,有人肮脏如污泥。是谁规定的雪不能落入泥土里?他偏要独占沧澜世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