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络寸断,这一劫,至少废了三千年修为。
简繁之把被掐红的手抽出,为宫观掖紧被角,努力不去想他到底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只是静默无言地熬药。
宫观睡得不安稳,梦中总唤一个人的名。
纵使简繁之把耳朵靠近他的唇,也无法辨别他在念什么。
宫观于梦中惊醒,愕然地看着简繁之,后颈被一双手附上,温热的瓷勺贴在唇畔。
“师尊喝药。”
简繁之纤长的睫羽垂下,耐心地为宫观吹凉那勺药。
宫观的手抚上他眉眼,凑近贴靠他的额间,轻声呢喃:“别走……”
瓷勺碰击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即使知道师父肯定不在跟自己讲话,简繁之也不由得为之心头一颤。
从来都是他求他别走,如今也沾赐了旁人的光,得了师父一句别走。
他轻拍宫观的后背说:“我不会走。”
师尊您在哪,我就在哪。
宫观敛眸喝药的样子很安静,唇舌之中的苦让他微微清醒,细细打量近在眼前的喂药人,才恍觉是自己收的徒儿。
“繁之,掐痛你了吗?”
简繁之并未在意手臂上的血色,只是又吹凉一勺药往他唇边递。
“师父为何变得如此虚弱?”
丝帕缓缓擦拭宫观的唇,他有些不适应,从前向来都是他照顾他,走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小繁之,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
“渡劫。”
简繁之知道宫观在撒谎,渡什么劫要在凡尘境中渡。
但他并未拆穿,双手捧起宫观的手掌,把自己的脸颊送入其中。
“师尊可不可以不去赴险?”
说话间唇角轻蹭过手心,痒痒的。
“繁之啊,世上有些事是注定的,谁也逃不掉。”
就像我爱上您这样么?
“这是谁规定的,天道吗?”
宫观抽回手,得以从他黏腻的目光抽离。
“可能是吧。”
宫观闭上双目,不忍心看简繁之脸上称得上是破碎的表情。
师尊,你当真要明知故犯吗?为了那个人,值得吗?我是随便能欺骗的,那他呢?那您呢?
宫观下了逐客令:“抱歉让你担心了,为师乏了,你回去吧。”
简繁之愣在原地许久,他只想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去做了什么才至于修为尽损?是他作为徒弟没有资格聆听与关心?还是在您心中我仅仅是一个徒弟?
可简繁之什么也没问,他只是默默起身,脚步很轻,很轻地离开。
天色稍晚,简繁之站在尊者门前,抬手欲敲。
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裴空憬模样疲累,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让简繁之进来。
屋内无一把椅子可坐,他干脆让简繁之坐在自己的榻上。
简繁之见角落堆叠的酒壶,摞得那般高,几乎要卡在房梁之间。
裴空憬注意到简繁之的目光,在他身边坐下。
“我修的不是无情道,可以喝酒。”
也不能这样喝吧……
“您修为至上万年,认为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简繁之单刀直入,问出了在别处一定得不到确切回答的问题。
尊者枕着破天剑,此时拿起,使其出鞘,寒光乍现,角落里的酒壶应声碎成齑粉,如雪般飘洒。
“天道是苦难。”
是不喝酒的人,熬不过的苦难,
“天君在的时候,天道又是什么?”简繁之并不认可他的回答。
尊者那双金眸缓缓看过来,也勾起简繁之眼底的几抹鎏色。
“你也窥过天道,天道也警告过你别再追寻,这个问题如果有答案,天君就不会陨落。”
简繁之视线一直停留在尊者那把不常出鞘的破天剑上,流光韵彩浮于其上,灿若朝霞般绚丽,不知这种年头的宝剑剑灵,会知晓怎样的辛秘。
“你知道为什么天道艰难仍有这么多仙人趋之若鹜吗?不只是名、权,还在于剑。来比一场吧。”
剑意之下道存人存,剑意之外道殒身殒。
多么透净纯澈的至洁啊,能让人忘却一切苦难,叫人好生痴迷。
刚渡完凡尘劫的上仙,有资格与渡过心魔劫的大能相较气盛,可破天剑压在斩缘剑上时,简繁之肌骨深处还是不免沁出一丝威压下的逃避。
所有无情道人的座右铭:属于本能的应被剥夺,所以人才要抬剑迎击。
数秒间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双剑相抵铿锵作响,灵气几乎震破天际。
简繁之纯熟的无情剑,竟真有余力能与尊者过上两招,他从向来毫无表情的裴空憬脸上,居然看见了笑。
狂妄的,恣意的,自由的,洒脱的,不被拘束的放声大笑。
简繁之自然落败,早已大汗淋漓长出一口气,被破天剑剑气掀翻,好像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裴空憬的灵力很温柔,萦绕在后生可畏的小仙身畔。
“你比你师父厉害。”
尊者伸手想要拉起他,而简繁之透过眸中闪现的金光,又一次窥见了映于碧落苍穹之下的天道。
它再不会因简繁之修习魔法妖术而警告他,而是换了种新鲜的方法。
简繁之忽然想通了。
若世上真有让人百世轮回的苦难,那他偏要踏碎这天道,为他的师尊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