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下巴搭在她肚子上仰头看她,她的泪花滴入自己的脸颊,也让肌肤之下遍开繁花。
“保护好我们的宝宝,好吗?”
黎巧还没应声,便被身后的狱卒硬拉着拽了出去。
他们朝彼此伸出的手,显得那般情深意切。
金秋,隆冬,寒春,仲夏,黎巧从一而终地等她的夫君刑满释放。
直到快临盆时,谢无尘才披着一身冷霜跨过门槛,与她相望。
泪把她刚描的妆染乱,是她说她有身孕后不如从前漂亮,所以等着谢无尘时,都会描妆。
谢无尘还是从前那般,笑眼盈盈地爱抚她的小腹,说:“你希望是个麟儿,还是千金?若是个男孩,就叫三墟,若是个女孩,便叫稚巧。”
黎巧不安地握住谢无尘的手,冷汗一直流,一直流。
她好害怕……
夫君在牢狱中时怕,自己即将临盆时更怕。
临盆的日子是个大雪天,谢无尘徘徊在门外,焦急地听着屋内的声响,黎巧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稳婆一直在宽慰她,让她使力。
一波疼痛袭来,黎巧五官骤然痛到扭曲,一双手攥死了被角,嘶哑地痛号,本就爱哭,更是连泪也流干了。
稳婆一遍遍擦着她不断涌出来的血,紧张得满头大汗。
“再用些劲!夫人,要用力呀。”
刚坠地的娃娃一声啼哭,如果接生婆先看见的不是毛绒绒的头发,会大惊不已,发出难产的怪叫!
婴儿的啼哭淹没在水里,谢无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窒息、哭泣、不舍,没人能从黎巧的脸上看出爱,至少在她狰狞着要掐死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时。
稳婆吓得跌坐在地,跪着不敢吭声。
谢无尘见许久没有动静,推门而入,却见婴孩面颊全红即将窒息而死。
死在上一刻还含辛茹苦生下她的母亲手中。
谢无尘把孩子护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掩面而泣的黎巧。
向来温柔的枕边人,怎么会想掐死他们的孩子?
“……三娘?”
“你别看…别看……”
谢无尘缓缓低头抚摸婴孩的脸,只见她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竟无瞳仁!再往下看…浑身畸形,不堪入目…简……简直是一个怪物。
“尘郎,杀了她吧……让我杀了她吧……”
黎巧身子疲累,看上去怎么也不可能下床。
谢无尘久久而无言,也是被惊吓到了,把他的稚巧放入婴孩的摇篮中,提步离开。
他在外面踱步徘徊,忽然行色匆匆地去拿了什么东西。
黎巧还是把婴孩掐死了,柔软的双腿如花般弯折在地。
谢无尘手拿他早就煮好的奶糊回来时,只得去埋稚巧的尸体了。
日没以后,风的声响及虫类的鸣声,不消说,悲凉自在风中。
谢无尘倚在门前银杏树下听晚蝉,不知此外,世上还有眼泪与别的什么东西。
他很晚才回到丞相府,不知如何面对巧娘。
早该面对的……
他们相对而无言,榻上难眠。
谢无尘披上外衣,往后,便不常回府了。
黎巧依旧每日描妆,坐在一处小凳上望着门槛,渴盼他回来。
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爱上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把爱当做替代品的人。
谢无尘领兵搅得皇城天翻地覆,曾经人人称道的谢丞相,成了亡国的噩梦,一曲□□花被黎巧演奏,总以为他们夫唱妇随。
千军万马即将踏破丞相府时,黎巧还在等。
她的痴情等来了什么?
等来了他的睥睨冷眼和一声令下。
“查。”
她宁愿是他只身前来把自己斩于刀下,而他那般冷心冷情,让一群下士来糟蹋他们的家。
只有谢无尘知晓,稚巧还埋在那红豆杉下。
黎巧跑了,纵使心中万般不舍,她还是拢紧衣衫,咬牙向中原行路。
她想看看,他曾那般挂念的家园,究竟是怎样的芳草鲜美、繁花开遍。
黎巧渐渐感觉不到饥饿,作为人的身躯快要融化,整个投入河中。
她需要一场雨。
甘霖悄至,倒在田地间的黎巧,抬头对上了一对清瞳。
她几乎是一瞬就知晓这妇人是谁了。
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容颜,更似一株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