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初秋时节,草木依旧茂盛,多曲溪水自林间潺潺流过,汇入南面的江河支流。孟红雨在溪边掬了一捧水,仔细洗过脸庞与双手。一侧低矮山石上坐着个男子,他身着青色衣裳,双臂紧紧地扎着护臂,身边放了一把剑,那剑长三尺有余,剑鞘周身银白,镶嵌了两颗清亮似水的翡翠,映着竹林间隙的日光,有光彩在流转。
男子眉眼俊朗,他盯着面前流动的溪水出神,斑驳的树影落在身上,他的面容一半隐在影子里,显出些阴冷气来。
“师兄?”孟红雨叫他,他才醒过神。
她又问:“师兄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他从山石上一跃而下,长剑一挑,孟红雨身上的包袱便到了他手里。“你现在重伤初愈内力全失,不必劳累。”
孟红雨不再言语,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身前的男子名为孟华风,是她的师兄,他们都是明月庄中人。那日她自一场昏睡中醒来,身边只有她的师兄和一位老郎中,师兄告诉她,明月庄已被灭庄,他带着自己从大火中逃出来,而她受了重伤。醒来后她只记得七年前自己与师兄奉庄主之命去淮南珠城追查一封密信,密信讲珠城太守似与北地民间的铁矿过往甚密,这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夜她站在明月庄焦黑破败的废墟里,看着断梁碎石下一段辨认不出的尸体残骸,只觉得惘然。那些残骸认不出是谁,可以是她秋华堂的人,也可以是平素她受伤去治病的冬草堂的人,能是庄内置办杂务的小厮,也能是一手建立明月庄的庄主。江东声名斐然的明月庄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这个她与世间所有联系的地方,就这样没了,这样快。
之后她又要到哪儿去?连她的名字都是庄主取的。
孟红雨在废墟里提起一把废剑,只觉胸口一滞,气息闭塞,只出了三招便支撑不下去,吐出一口血。孟华风几步赶上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剑怒道:“我冒险救你出来,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
孟红雨看着孟华风。他变得瘦削,脸也显得憔悴,只有眉目间和那把截云剑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过去他鲜少焦躁,也难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她愣了一会儿,大约能猜出是为什么,于是问道:“茵姑娘呢?”
孟华风一愣。
她又问:“茵姑娘去哪儿了?”
夜幕下一切都暗沉沉的,一弯玄月高悬,云层笼罩,仅留微光。孟华风侧过头去,道:“我不知道。”
葛茵是师兄的心上人。师兄会去找她的。
她没了联系,可师兄还有。曾经他们在明月庄朝夕相处,这是她和师兄的联系,不是师兄和她的。
孟红雨这样想着,从废墟里往外走。只听见孟华风的声音急匆匆地从后面传来:“你跟着我,我会去找她,你和我一起去。”
孟红雨猛地撞上师兄后背。
他们快走出竹林了,已经能看见远处的平路。孟华风没有回头,只道:“专心看路。”
又约莫走了一天,他们终于在黄昏前赶到了葛茵所在的村舍。这本该是各家各户起炊烟的时候,可村舍里空无一人。靠近河流的房屋多半都塌了,一半的村舍淹没在水里。孟红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向孟华风,他只望着流动的河水沉默。
他们在一间破落的屋子里凑合着过了一晚,孟华风持剑坐在仅剩半边的门边,一晚上没合眼。
接下来两三天,他们又赶去了周围的几个村舍,终于在一个还剩几户人家的村舍里,打听到一点消息。
“一个月前发了大水,周围的村子都被淹了,”一个老头靠在一间几乎没了屋顶的屋子旁,这样告诉他们,“没被淹的人们大多都往西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