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云清宗其他人而言,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没人觉察苏时雪夜半离开,也没人清楚她得知了些什么。
回到宗内后,她先去了趟外门药堂,不久后又回到内门,去了趟演武场。演武场上,岑不疾正指点着一群小不点练剑,‘剑神’兼职剑术老师倒也还挺像那回事。
攀谈片刻后,苏时雪又离开,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内门闲逛,途径主峰上摆放所有弟子魂灯的清心殿还进去转了转,又在藏书阁待了许久,才悠哉悠哉回了自己的清凝峰。
千雪殿外,枫叶红得正好,层层叠叠的浅红深红间,有道枯枝般的黑衣身影伫立着,不知等了多久,几乎已经融入红云间。
苏时雪停在不远处,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缓步上前。
“闻千合。”
黑衣身影一颤,像是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般,顿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阳光穿过叶间,落进他眼底,影影绰绰照亮了他眼里的紧张与忐忑。
“……师尊。”
“嗯。”苏时雪对他等在这里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进来说吧。”
殿内久不见光,比秋风凛冽的庭院还要阴凉。苏时雪端坐于内,静静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闻千合,脑海回想起不久前玄方说的话。
“你那个徒弟,他很恨你吗?说要杀你时,没有一丝迟疑……”
思绪从回忆抽离,视线再次落回面前的人身上。殿门外投进来的光大半被闻千合挡住,逆着光,他的面容神色都变得模糊。
他有些不对劲,苏时雪几乎可以确认这一点。
为了避免那个被他杀死的结局成真,苏时雪在他身上下的功夫最大,处处关照、认真负责,而这些努力也都没有白费,闻千合不仅没有滑向结局设定的对立面,还对她日渐信赖,在离开师门前,对她的崇敬值甚至已经涨满。
可后来,为何又与玄方达成了联手诛杀她的约定?
他离开师门的那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深挖下去,闻千合留下书信离开云清宗、又突然返回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莫名。
苏时雪又想起那日萧雪山不甚确定的猜测,以及方才与岑不疾的商谈,心中有个猜想隐隐成型。
按下思绪后,她平静开口:“找我什么事?”
闻千合抬眼又垂下,迟疑片刻才坦诚:“昨日师尊赠我的剑……丢了。”
话落,殿内陷入片刻沉默。这沉默哪怕只有一瞬,对于闻千合来说也显得无比漫长。那丢的不仅仅是一把剑,也是他刚刚安稳下来的生活。
他终于得到了师尊的信任,他竭力想要掩藏住的秘密和过错,丢了,就全完了。
闻千合把手藏在身后,指尖死死掐着掌肉,等待着座上的斥责和冷言。然而,先回答他的却不是苏时雪,而是一声轻微的金属锃鸣。
“没有丢失,闻千合。剑在我这里。”
闻千合一怔,猛地抬眼朝苏时雪手中看去,果然,那把凭空失踪的、他找了一整晚也不见踪迹的天罡剑正好端端握在她手里。
看见的一刹,闻千合第一反应是释然,甚至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他整个人猛地紧绷起来,甚至脸色都有一瞬的苍白。
丢失的剑出现在苏时雪手里,到底是被她找了回来,还是一开始就是被她悄悄取走的?
若是前者,是谁偷走了天罡剑,她又是如何取回的?
若是后者,那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刚安定了不过一瞬的心脏再次被无形的大掌攫住,闻千合有些僵硬地抬眼看向苏时雪,几乎绝望地看到了她带着怀疑的冰冷眼神。
他接受不了。若换做是从前,若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温柔又负责的师尊,他可以毫无波澜地对上这样的冷眼。他已经习惯,从少年到如今,从期待到失望,他早就不怕这双冰冷的眼睛了。
但人一旦见过了暖阳,怎么还回得去灰黑无光的谷底?
更击溃他的是接下来他听见的话——
“闻千合,你的秘密,还打算继续瞒多久?”
“秘密……哈……秘密……”
闻千合重复着这个词,像是要从中嚼出什么退路一般。嚼着嚼着,他笑了,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既知是秘密,为何还要刨根问底……师尊,你就不能装作不知吗?你为何一定要问……为何一定要逼我啊!!”
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砸得苏时雪一怔。没给她任何出声的时间,闻千合再一次开口,这次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你以为我想吗,师尊……你以为我想活在别人的皮囊里吗?我觉得我就像个……我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我讨厌这个废物,我讨厌这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处处不如我的躯体……可凭什么啊?!”
殿内空荡,他带着颤的声音甚至有回响。
“凭什么……他处处不如我,却能轻易得到我想要的?这么多年,我想要的不多,师尊,我只想要你正眼看看我……凭什么,我求而不得的,他就易如反掌?”
“凭什么是他,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