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合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半山腰那间空荡荡的小院外。
院内一切都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推开单薄老旧的房门,小屋内的陈设也没有半分差别。熟悉的环境瞬间让他忘了自己是个寄居者的事实,仿佛他只是做了场漫长的噩梦,如今终于梦醒,现实中的一切如他所愿。
然而,这样的快慰只持续了片刻。墙边小桌一角,木匣内收着两张油纸,熟悉的颜色和字样吸引了闻千合视线。
他走上前取出展开,看清的一瞬,周身血液缓缓冷了下来。
两张油纸,一新一旧。旧的那张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上面印的字已模糊不清,可就算看不清,闻千合也认得。这张油纸他也有,里面曾经包着温热香甜的绿豆糕。这是师尊在街头救下他那日买给他的,他一直好好保存着。然而另一张新的油纸,他从未见过。
几乎崭新的油纸背面,印着‘豆糕坊’三字,角落里用细笔写了两行:
「她似乎不记得了」
「但她给了我重要的药」
闻千合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两行小字,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衣襟内摸索起来。很快,他在贴身小袋找到一个瓷瓶,药香清苦,是治敏症的药。
这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个强占别人身体的寄居者,是个偷了他人人生的贼。
被重视被关心的人不是他,师尊的温和也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偷来的这具身体,对着那个处处不如他、但却唯独比他幸运的废物!
意识到这一点,闻千合觉得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强烈的嫉妒令他几乎不能呼吸。被精心保存的油纸和药瓶瞬间被他捏成齑粉,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从他身上轰然炸开,本就老旧的小屋被这阵强大的波动冲得摇摇欲坠,似乎马上要化为废墟!
但下一瞬,恐怖的力量波动猝然消失,闻千合神情瞬间恢复了平静。
若不是他握着玉牌的手还死死攥着,几乎看不出片刻前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张开,施过诀的玉牌坚不可摧,将他掌心划得血肉模糊。猩红浸润了整块玉牌,鲜血从‘闻千合’三字上蜿蜒流过,像是对这个名字施加了某种诅咒。
看着这个鲜红的名字,闻千合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
“偷来的,又如何?”
他复又攥紧鲜血淋漓的玉牌,任由坚硬的角刺进自己血肉。
“这个废物的人生,本就该是我的。”
入夜,山间静了。清凝峰顶,千雪殿内灯熄了大半,只余寝殿寥寥几盏昏黄。萧雪山熟稔地将暗红药酒倾倒在绢帛上,而后在软榻前半蹲身,小心地将吸满酒液的绢帛敷在苏时雪脸上。
苏时雪扶了扶绢帛,沾了满手湿润。紧接着,一块干爽帕子递到她手边。
“其实你不用每日亲手帮我敷药的,”她接过巾帕拭干手指,“这又不难,我自己来就可以。”
“可是我想帮……”萧雪山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即生硬地转了话头:“已经好几日了,是不是快好了?”
“快了。你方才说想什么?”
萧雪山连连摇头,似乎忘了苏时雪现在根本看不见,“没、没什么……对了,今日有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事?”
“是闻师兄。今日在殿外,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我只觉得熟悉,后来才想起,不久之前他问过我一样的话……而且,他给我的感觉也很奇怪,有些……熟悉又陌生。”
苏时雪有些困惑,皱眉想了想,没想起什么异样,“许是误会了吧?”
“……也许吧。”萧雪山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你……很信任他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闻千合……我还挺信任的。”苏时雪无法解释她有个崇敬值系统这件事,只能含糊略过这个话题,“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萧雪山声音暗了下去。
说不出原因,他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酸涩。他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从前见苏时雪关心司空无云时有过,见她出入常带着闻千合也有过。此时听她说信任闻千合,心口的酸涩像是要溢出来了,喉头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药敷好了,我……我就先回去了。”他磕磕巴巴地丢下一句话,仓促地起身要走,连药酒瓶子忘在桌上都没觉察。可刚走出两步,身后的人突然伸手将他拉住了。
“过来,”苏时雪将他拉回自己面前,“回来,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