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求半生的东西,‘他’得到了。
不是这个可怜狗儿似的他,而是他强占的这具身体里,那个优柔寡断、懦弱幼稚、一无是处的‘他’。
凭什么?!
凭什么……
闻千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脚步踉跄,数次险些撞翻了路边的货摊。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一概看不见,眼前不断闪回的,是他记忆中那个女人冰冷无情的背影,和笑话一般的他。他只想逃避,逃避阳光,逃避人群,逃避刚得知的残酷对比,逃避一切。
这对他来说很轻松。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只要他心念一动,他的灵魂就会从身体中脱出,变成一团黑雾,继而在阳光下飞散一空。
要这样做吗……闻千合一边茫然想着,一边跌跌撞撞走着,路忽然走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群山夹道相迎,前方不远处伫立着巍峨山门,界碑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云清宗。
云清宗,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个载满灰暗与冰冷的地方。而对于他强占身体的这个幼稚废物而言,却是个被保护、被关注的地方。
凭什么。
望着薄云笼罩的山门,闻千合突然冷静了下来。原本他的打算是强闯宗门抢走那把天罡剑,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既然‘他’可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闻千合理了理微乱的衣袍,抬步朝山门走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幽静山林中。深潭边藤蔓低垂,巨蟒盘踞,昏黑水面缓缓波动着,其下似有巨物潜伏。
半晌后,‘轰’一声巨响,水面骤然涌起一阵狂浪,山一般的黑影从水下冲出,龙吟震得整片密林颤抖不止。
黑龙飞落,转瞬化为人形,玄方踩着地上被他漾出来的潭水走向巨蟒,面露不解:“哥,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要杀那个狡猾的女人,为何不干脆由我下手?还要托给一个外人?”
巨蟒沧阳动了动长尾,甩掉身上沾染的水珠,慢悠悠解释:“我的好弟弟,你也说了,那个女人太过狡猾,哥哥是怕你再次被她设计,才为你找个帮手。就算那女人再耍什么花招,最先吃亏的,也不会是你啊。”
玄方愣了愣,点点头,转身倚上巨大蛇躯,陷入沉思。
淋漓水珠从他额间脸侧滚落,划过蜜色肌肤下饱满紧绷的肌肉,又汇入他披散一身的长发。浓眉下的金眸迷茫地垂着,向来单纯如孩童的他第一次有了犹豫的情绪。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当‘杀掉那个女人’这件事真真切切摆在他面前时,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他当然是讨厌她的!但好像……没有最初那么讨厌了。
像是觉察到了玄方的心思,巨蟒动了动,长尾围过来,将他护在其中:“玄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沧阳沉默片刻,深而静的眼眸闪了闪,问:“我的好弟弟,其实……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她。”
“你明知道她在哪里。你随时可以找到她。为什么不?”
蛇躯游动,沧阳围着玄方转了小半圈,停在后者正前:“你在犹豫什么?”
玄方一愣,条件反射地否定:“我哪有犹豫了?我只是……只是……”
巨蟒一动不动盯着他。被兄长盯着,玄方莫名有些心虚,视线游移片刻,声音低了许多:“我只是觉着,就这样冲过去……好像有些太简单了。有点……没意思。”
对了,就是这个词,‘意思’。
玄方忽然明白了,每次和那个狡猾的女人斗嘴对峙时,他漫长而平淡的生活都多了不少‘意思’。
玄方视线掠过兄长,看向不远处的深潭。这深潭已经存世不知多少年了,就像他,出生已被悠长的岁月模糊,来路也是可预测的一条直线,其间什么都没有,唯独永无休止的枯燥与死寂。
而此时,水面微微颤着,是还未停歇的余波。
就像那个瘦小脆弱又无比狡猾的人一样,撩拨着,挑弄着,让他的世界波澜四起。
沧阳看着弟弟光彩熠熠的眼眸,一时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问:“可她伤害过我们,玄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戏耍过你,羞辱过我,你还记得吗?”
“……”
“你我龙蟒,怎能被小小人类拿捏于指掌?”沧阳顿了顿,声音放得温和,“此人不能留,我的好弟弟,就当是为了我。哥哥需要她的……哥哥需要她去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