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说得对,崇凛心情好的时候,对她是很好的。哪怕心情不好,也会一边往死里折磨她,一边给她送成堆的宝石和秘药。
“阿姝,你要做什么点心?”
宗政姝回神,眼底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平静道:“就……枣泥酥吧。我记得花园里有棵树结的果子与红枣类似,你可以帮我摘一些来吗?”
“好,没问题,你等我!”侍女弯眼一笑,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宗政姝动作极快,等侍女提着一篮果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油酥。没多久功夫,热腾腾的酥点出了炉,满室甜香。
“哇……真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侍女眼睛亮晶晶,“好酥,一碰就掉渣,我都不敢用力呼吸了!”
“幼时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时常做这些给我吃,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宗政姝话里带着笑意,小心翼翼地拈起枣泥酥包在油纸里,“这次做的不多,就先不给你尝了,等改日有空,我再做一些给你。”
侍女满眼期待,笑眯眯地答应了,帮着宗政姝包好点心,又带着她去找了崇凛。
所谓魔尊圣殿,是由无数间大大小小的殿室组成,其中最大最巍峨的那间,便是崇凛的住处。殿门华丽,推门入内后却是一片幽暗寒凉,殿内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有角落里的几颗夜明珠照明,光亮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大殿深处,崇凛垂着头坐在圣座一角。圣座太高太宽,他又太瘦太小,全然不似掌握这圣座的魔尊,反倒像是一只人偶形的抱枕。
听见宗政姝进来,崇凛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少主还在生我的气吗?”宗政姝捧着油纸包的点心,走到圣座下和声说,“昨夜在集市撞到那个男子,真的是意外,我没再有逃跑的心思了。”
“……是意外吗。”崇凛轻声开口,像是真的信了,须臾又拧起眉头:“那为什么,你今日这么晚才来找我?侍卫们说了,你一早便起身了。”
宗政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捧起手中的点心,笑道:“因为,给你准备礼物去了呀。”
她上了两级台阶,立在圣座下,小心地拆开油纸包,“昨晚呀,我失眠了好久,想着,你给我那么多首饰衣衫药物,我却总是惹你不开心,真是不应该。所以,我做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带来给你尝尝,以表赔罪。”
“真的吗?”崇凛猛地抬眼,视线却没落在精致香软的点心上,而是落在捧着纸包的宗政姝身上,顿了片刻又问:“昨天,我给你买的耳坠,戴了吗?”
宗政姝偏了偏头露出耳侧,颈上的伤猛地一阵刺痛,她咬着牙才维持住笑容:“戴了呢,我很喜欢。”
崇凛绷着嘴角点点头,眼底却泛起极淡的笑意。他五官虽还未长开,一双丹凤眼却已成了型,平日面无表情时看上去冷淡无比,此时带了笑却显出几分飞扬的惊艳。
宗政姝视线在他的笑眼上停了一瞬,随即又往前送了送手中纸包:“尝一块吗?”
崇凛闻言拈起一块枣泥酥,淡黄酥皮一碰就碎,瞬间掉了满地满身。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可带着余温的点心刚一入口,他就倏地睁大了眼睛:“唔,好吃!”
“喜欢吗?”宗政姝笑弯了眼睛,隔着锦帕拈了一块递给他,“喜欢就好,日后我天天给你做。”
崇凛心情很好地点头,带笑的眼角斜斜扬起,唇边还沾了些酥皮,全然像个心智单纯的俊俏孩童。若只这样看着,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喜怒无常的恶魔?
宗政姝按下心头杂念,帮他扫了扫唇边的点心渣,“今天日头很好,不如我们出去逛逛?来了圣殿这么久,许多地方我还没去过呢。”
“可以啊。你要去哪?”心情好的崇凛很好说话。
“没头绪呢。圣殿这么大,随便走走吧?”宗政姝又拈起一块枣泥酥递给他,“喏,边走边吃。”
魔尊圣殿占地极广,和整个老西城差不多大。两人漫不经心走着,很快一整包点心就吃完了,酥皮渣掉了崇凛满身,他又穿着毛皮大氅,点心渣落上去便扫不下来,越拍越深。崇凛心情好,也不在意,就带着一身点心渣走着。
四下吹来料峭寒风,枯枝瑟瑟抖着,崇凛像是怕冷一般,朝宗政姝走近了些,过了一会儿,他又伸出手指攥住了她的衣角。
“宗政,其实……”他轻声开口,话音中带了些少见的犹豫,“其实,我在这个地方,待了一百二十五年了。”
崇凛眼神有点暗,这话,他和她说过一次了。可上次,她满心只顾着逃跑,好像没有听见。
“一百……一百二十五年?”宗政姝惊讶不已,脱口而出,“可你看起来明明……”
话说到一半,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翻墙去集市时,那个卖捱冬串儿的壮汉摊主所说的话——‘我们的外表啊,不是随着年龄长的……实力弱的时候,就是一副小孩儿样子……’
她有些愣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是个孩童吗?”崇凛抬头望着她,却不见丝毫愤怒与不满,眼中全是剥开秘密的决绝,“不是的,宗政,我不是孩童,我只是个废物。”
“不,你……”怕他发怒,宗政姝下意识想说些讨好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他说得没错,在这实力影响外表的魔界,一百二十五岁的孩童,可不就是个实力低微的废物吗?
崇凛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动怒,眼中甚至染上几分偏执笑意:“我是,我就是个废物。先尊选了我这个废物做继承人,一直到他死,也没等到我‘长大’。”
“起初那些年,还有人期盼我‘长大’,后来时间久了,便再也没人在意了。”自嘲的话被他说的轻飘飘,“所以,我就是个无人看重的废物,被关在这圣殿永远不能正大光明地外出,空有一个‘少主’名头,其实什么都不是。”
宗政姝有些诧异,想不明白为何崇凛要和她说这些,但还是揣测着接了一句:“或许……或许只是时机未到,说不定哪一天……”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圣殿深处的兽栏外,隔着高高围栏,一群魔兽连番嘶吼,将她说到一半的话打断。望着这群张牙舞爪的魔兽,宗政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大早起来做的点心,她陪着这个恶魔聊天散步,就是为了这一刻。
崇凛却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旁边亢奋躁动的兽群,双眼定定望着宗政姝,几次启唇后,才问出声:“你……
“你会等我的,是吗?”
“……什么?”宗政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低头,却对上崇凛一瞬不瞬的眼睛。那双眼中,一半是他惯常的颐指气使,另一半竟是近乎卑微的期盼。
这一瞬间,宗政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崇凛对她……
恰在此时,围栏后的兽群终于耐不住诱惑,咆哮着朝两人扑来,强冲之下,竟直接撕破了围栏,残留着血迹的尖牙利齿瞬间逼至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