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剑鞘粗粝不堪,冰冷剑柄满是磨损,像是在时间长河中翻腾了万年,阅尽了日升月落。剑出鞘,却截然不同,寒光骤闪,锐不可当,一时竟衬得天地都凛冽起来。
天罡剑,剑问天罡,确实是把绝世好剑。
苏时雪垂眸打量着手中长剑,对面仰天光也半眯着眼睛,满眼恨意地盯着她。
此女狡猾,趁他病要他命!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他的秘密,几乎覆灭了整个问玄宗不说,还狠狠敲了他一笔!他的天罡剑,他的成名剑……怎甘心就这样落在这个年轻小辈手里!
他不甘心!哪怕他如今已经……有朝一日,他必要将今日仇以千百倍报回!只要他在,问玄宗便还在,定有一日,他要亲手诛杀面前这个狂妄小辈!
仰天光眼中恨意翻涌,脸上却扯起一个僵硬的笑:“既如此,往后你我两宗恩怨勾销,便是……”
“锃”一声,未见剑影,剑已归鞘。
“多谢仰宗主赠剑。”
苏时雪望了眼坠落在地的两截身体,声音不见起伏。
空气静了几息,身后三人才反应过来情况,个个惊异不已。
“你怎么……他……你……这剑……”尚梦难以置信,一时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掌门威武啊,掌门威武!”沈苍年两眼放光,笑得谄媚。
柳明珠最先摸清了情况:“仰天光不对劲,他是不是修为出了问题?”
苏时雪一手握着剑,朝三人回身:“对,他根本不是闭关修炼,而是躲起来疗伤。数十年前他受创伤了根本,早就不行了,如今几乎修为散尽,废人一个。”
听了这话,尚梦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早就知道,所以才说他不足为惧?你、你怎么知道的?”
苏时雪笑而不答,只攥了攥手中的天罡剑。她怎么知道的?剧情都是她写的,她如何不知?
只不过原剧情中,杀了仰天光的人,是闻千合。得到这把天罡剑的,自然也是闻千合。
后来,他便是手持这把灰青长剑,剑指师门,以杀证道。
不过这次,天罡剑到了她手里,原结局应该就能避开了吧?
正想着,尚梦凑过来打量她手中的剑:“真是把好剑……说来奇怪,你又不使剑,要这天罡剑做什么?”
一旁沈苍年插话:“此剑堪称绝世神剑,掌门这样做必定有……”后半截被尚梦的白眼堵回去了。
“你那姓闻的大弟子使剑,是想赠给他?”柳明珠问。
“不赠谁,收着而已。”苏时雪不动声色答,“好剑若落错了手,便是指向自己命门。回吧。”
苍穹大亮,至此,三宗覆灭。
相隔一界,暮色刚刚吞没最后一缕天光。
宗政姝瘫倒在血红大床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颈上项圈沉沉压着她,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已全然不是当初那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模样了,甚至快要不成人样,浑身上下新伤叠旧伤,血痂未脱又迸裂,可怖又可怜。
她双目放空地望着殿顶,心里左右思量。这般天天斗兽也不是个办法,就算不被打死咬死,她也要被活活累死。而那恶魔般的少魔尊却和看不腻似的,日里看夜里看,成天看她杀魔兽!
“真是疯子……”她喃喃骂道,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个小孩……到底是只爱看斗兽,还是只会看斗兽?
正想着,殿门又被推开,一队侍女走进来,比起之前,她们与宗政姝已熟稔许多:“圣女啊,又得去受罪了!”
宗政姝轻笑一声,眼睛在昏暗中熠熠发光。她习惯性抚了抚项圈上刻着的她的姓,而后翻身坐起,任由几名侍女给她收拾。
斗兽场边燃着一圈火堆,近日来崇凛喜欢这种原始的野性。伴着夜色和火光,看那个新来的圣女和魔兽厮打,是他这段时间来最大的乐趣。
没出过圣殿,没见过外头的世界,崇凛没别的爱好、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爱好,只爱看人与兽斗。往常看男子斗兽,打得虎虎生风、咆哮阵阵,烈是烈,没什么意思。后来有次扔了个圣女进去,虽然没几息便被咬死了,但他尝到了乐子。
纤瘦身体对上魁梧,素白肌肤染上血污,才能给他单调枯燥的世界带来些许色彩。只不过先前那些圣女太弱了,没几下就死了,只有近日新来的这个……不同。
她也瘦,也白,跟魔兽比起来像是一折就断,魔兽一掌落下,她和她手中的破剑一样濒临碎裂,却又能立即爬起来杀得更凶。
好看,他爱看。
崇凛坐在斗兽场边上,兴致勃勃猜测着今晚会是怎样的狂战,却看见一身伤的宗政姝没像以前一样径直进场,而是停在场边望着他。
“少主,总看这一套,无不无聊?”宗政姝遥遥望着他,“我还会蹴鞠,会投壶,会抖空竹,还会讲故事,想不想试试?”
崇凛一愣,小肉脸上眼睛睁得圆圆的。这都什么词……他不懂,他没听过。
虎背熊腰的侍从荣广见宗政姝生事,抬手将她抽进铁笼:“磨蹭什么!还让少主等着?!”
“轰”地一声,笼门关上,一头魔狮怒吼着冲向宗政姝。她左手握着一把破剑,右手一把稍好些的,双剑齐齐挽花,旋身朝魔狮杀去。
斗兽场外,崇凛呆愣愣的:“故事?……什么是故事?”
另一头,四人回到云清宗后,各自回峰。苏时雪刚朝清凝峰去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被她搁置了好几日的事,便转身去了主峰。
清心峰上,藏书阁静静立着,一般没什么人来。缓步在高至殿顶的书架间,她视线略过一本本书,却没什么头绪。那缕黑发,是她亲眼看着褪成银白的,绝不会看错,绝不是眼花。但……她该怎么找,怎么查呢?
在书架间穿行了半晌,苏时雪一无所获,刚想离开,肩头蹭掉了书架间一叠纸。
是记载民间杂闻的小报,收录的都是些传言秘闻,真假难辨,不知何时被收进了藏书阁。这东西没有收着的必要,她正想扔去一旁,视线却被一个词吸引。
‘牵心’
这个词,华乘海与她说过,她还有些印象。
小报上记载详尽,世间所有关于‘牵心’秘法的传闻,都被收录其上。
起初她只是扫了一眼,而后一行行看了下去,视线越扫越快,捏着小报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想起了那个深夜,想起了那冒犯的吻,想起那道泪痕,想起那个白衣银发濒临破碎的少年。
人影倏地朝外闪去,小报飘飘摇摇落地,露在最上的是诅咒般的一句话——
满头银发之时,便是万丝缠心、心碎而死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