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麟已是没有半点儿往日作为金吾卫之首,他大将军的威猛神气的样子。相反,此刻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卑微与低贱。甚至不要说妄想与宫中当牛做马的奴才们相提并论,就如是误入大殿、落于地面乌金砖上的一粒细沙,哪怕有宫人们路过时裙摆微微扫过,都会让他立即湮灭灰飞。
长伴君侧,花公公早是见惯了这些。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他屏退了殿内左右,最后连他自身也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还在龙案旁批阅奏折的皇帝和阶下恸哭不止的司徒麟。
待地上之人发出的呜咽声渐小。放下手中的笔,皇帝方才看向台阶下已是无有生人模样的司徒麟。
她还在想着方才的几篇恼人的奏折,眉头微微锁着。
“杀你,自是不会。你爹辅佐朕登上大宝,功绩着实不小。你是他的独子,是司徒氏的独苗。看在他和司徒氏对朕忠心不二的份儿上,无论你是什么德行,朕都不会杀你。朕告诉过你,朕不杀赵绯是因为他对朕是有用之人。朕也告诉过你,将来他若是没用了,或是忤逆了朕,便把他交给你来处置。到时是要杀、还是要剐,都全凭你来决定。可你就是不听朕的话,等不及地要去找他的麻烦。还恰好选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说,你这般行事,是不是在与朕作对?还说什么报仇,朝、暮追随朕多年,星将个个也都是朕的爱将,朕难道不比你更憎恶赵绯?可憎恶归憎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有他的本领,是朕需要的本领。所以这人,不能动。起码暂时,还不能动。朕这么说,你懂了吗?”
“臣知错了。臣为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了倒逆圣恩的荒唐事。臣罪该万死!承蒙圣上不弃,悉心教诲,臣感怀于心。司徒麟愿为圣上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下去吧。收拾得妥帖了,再来见朕。”
“是。”
司徒麟告退后,皇帝唤人进殿。
“走,去皇后寝宫。”
午后时分,皇帝来到了皇后的宫中。
进屋没什么特别,只是问了些日常的事。皇后对于她的来访颇为惊讶。
但更让皇后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闲谈叙事稍稍,皇帝随意找了借口,斥责皇后的陪嫁丫鬟侍候不周。
不顾皇后的再三恳求,乃至跪地叩求。皇帝很决然地命人将这个丫鬟发送回太师府去。
这个丫头与皇后自小一并长大,关系深厚。宫门幽深,素日里能陪上皇后说一些贴心话的,整个宫中上上下下就只有这么一个人。皇后心急情切,落了眼泪。但皇帝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道,办事不力,即便是老人又怎么样?连一杯茶都泡不好的奴才,留在宫里只会糟心碍眼,不如打发回青府。如此心眼干净了,也省得添堵。不过一个奴才而已,皇后也无需太过伤心。奴才而已,哪里值得你流眼泪。朕马上让人安排些手脚利索,办事得体的过来。定是要比她强上千百倍。
又道,这也是看在皇后你的面上,朕才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要是换做其他宫里的奴才,脑袋都是要搬家的。
皇后即便知道所有的话,包括对于她陪嫁丫鬟的处罚全部都是皇帝故意说给她听、做给她看的。一切、一切的明风暗浪,全都是冲着青家去的。但没有别个办法,即使她贵为国母,可在皇帝的眼中她甚至不如一个得力能干的奴才。
叩首谢恩,再多的苦涩也只能生吞下去。
皇后姑且遭受如此对待,她宫里的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多喘一口,生怕一点差错就要脑袋搬家。
花公公亲自动起手来,为皇帝重新泡了一杯茶。再将地上跪着的皇后搀扶起来,重新安置她落回到座上。如此,屋里的气氛方稍有和缓。
品了口茶,皇帝终也不再拐弯抹角。开始道明她今日的来意,也让皇后清楚,她今日发的这股子邪火,到底是因为个什么。
“朕听说,青司郎昨日去延兴门看演武了?朕一直以为他是一介书生,自来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不感兴趣。看来,是朕不够了解朕的臣子。连臣子们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都搞不清楚。朕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一塌糊涂啊?”
当场之人闻其所言,无人不震惊惶恐,皆跪地伏身。
请曰:圣上息怒,奴才罪该万死!
皇后也从自座位上下来,再跪曰:圣上息怒,臣妾罪该万死。
心里头明镜似的,当是前朝出了事,父亲您糊涂啊。
“跪什么?朕不过是和皇后说说家常话。你们这些奴才啊,表面上芝麻绿豆点的事都要大张旗鼓,恨不得事事要来朕面前邀功请赏。背地里呢?怕是没少做那些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事。”
众人即又呼道,“奴才知罪,望圣上宽宏!”
皇后也跪道:“臣妾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