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厌长久的沉默让闻人得愿有所猜测,他情绪低落了些,却不想——
“……他救了我。”/“我知道了。”
俩人的话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每一个音都咬合得紧紧的,像是齿轮,又像是一道心有灵犀的和弦。
闻人得愿深吸了一口气,比了个手势,听归厌继续讲。
“我是天生魔种,尊者您应该也知晓自然状态下的天生魔种是个什么德性,”归厌的脸绷得紧紧的,充斥着冷漠和厌恶,那是一种对自身存在的疏离感。
很多回归社会,重塑起仁义道德的天生魔种的身上都会有这种疏离感,对自己的抗拒和拒绝,以及对自我的否认。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排斥天生魔种,认为天生魔种不是人,是野兽,是魔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纯正的、堕落的天生魔种本身就是个不健全的种族。
他们喜食血肉,以同类相食,并以此完成自身生命的进阶和升华,直到他们完全丧失神智,直到他们成为真正的魔族,直到智慧的光辉再度在他们体内降临。
他们会成为新的“人”。
【魔族】。
——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魔种”,他们此时的性情也好、躯壳也好,都只是用于迷惑世人,用以孕育“魔族”的“种子”而已。
——所以,无论是觉醒了的天生魔种还是未觉醒的天生魔种,全部都要一视同仁地铲除掉。
——因为他们不是人。
这样的观点历年来都会有很多次甚嚣尘上,而后因各种原因而消弭。
或许是某些天生魔种克服了自己的天性为苍天正道、为大义牺牲了自己;
或许是像闻人得愿和“玉京”这样维护天生魔种的人和组织的出现。
但它不会消失,它一直就在那里,直到世道颠覆,它再度卷土重来。
而最糟糕的是,或许,持有这种观点的他们才是对的也未可知。
“我那时神志不清,但他给了我这些,试图救下我,带我离开那座死城,我……”归厌抿了抿唇,还是跳过了那段,直接说了结论,“我猜测我‘见到’玉玄的时候,他便已经身受重伤了,可他”
“可他还要救你……”闻人得愿叹息了一声,久久,“既然是他给了你,那你就收着吧。”
他指的是归厌取出的清心铃等物。
“那这些便物归‘原主’了,”归厌将其余几样(木片和白玉骨扇)并玉玄的储物挂坠递上,从手腕上取下绣花发带时道,“我带它在身边,是想要顺道报个丧的。”
他明明说的是实话,此时却像是在找补,归厌有些懊丧。
但闻人得愿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只是盯着木片和白玉骨扇看了许久,又将两样塞到了归厌的怀里,只仔细地折叠好那发带,在绣着“玄”字的地方深深地摩挲着。
“……尊者?”
闻人得愿收起发带,将归玄一把抱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闻人得愿的徒弟。”
什么什么从什么什么?
心上人清冽而又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归厌的脸瞬间红了。
啊,这个气息跟木片里的那个气息,好像!
不,不是好像,归厌深深地吸了一口,确定了两者的确是同一种。
替徒弟压制天生魔种的魔息,这么宠的吗?
归厌心里莫名酸涩起来。
但此时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是自己,他心中又隐隐雀跃着。
又酸涩又雀跃,归厌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乱七八糟的。
好在,他被闻人得愿的臂膀压着埋在胸前,没人看到他此时乱七八糟的五官。
闻人得愿特意抱着新收的徒儿走出城主的厢房,在两位坐镇者的面前露了一面,纠正了他们对归厌“尊者徒孙”的错误认知,这才唤出飞舟,挥袖离开。
飞舟在众目睽睽之下驶离华阳城,深入西凉国境内,待到飞远了,看不见了,翘首以盼的人们这才齐刷刷松了口气。
不少人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丝毫不顾形象。
玉京的这位尊者来去匆匆,也没有大开杀戒的样子,有没感受到这压力的人颇有些奇怪,问了一声“尊者似乎并不可怕”,便被身边所有人的眼神给诛杀了。
“什么时候听人说过尊者本人可怕了,可怕的是——”
“嘘——”
……
华阳城后续的兵荒马乱暂且不提。
飞舟上。
闻人得愿躺在毛茸茸的软榻上,微阖着眼,摩挲着那根发带,很是难过。
归厌则坐在他身旁下首的椅子上,满心酸涩地看着。
他也只能看着——闻人得愿正在和他讲玉玄,这是归厌刚刚才提出的交易内容的一部分。
“玉玄没有仇人,也可以说,他满世界都是仇人。”
闻人得愿情绪很是低落,含着无法抑制的愧疚。
“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是因为他天生魔种的身份,但更多的,则是因为我。”
“师尊您觉得他是因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