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山城郊区。
丛山叠岭被轻纱一样的薄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爽。
外来的汽车只能开到小镇门口,还有一段上坡路需要自己走过去。
高斯妍和陈安然下了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朝上走,下方目之所及处,是一片坐落在群山环抱中的村落。
纤陌纵横的田野、果林、池塘……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而苏栗给出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云霞小镇。
仿若人烟罕至处的秘境,隔离喧嚣,原始自然。
高斯妍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坑洼、湿泥,在这举步维艰的每一步里,她对今早穿了双高跟鞋的决定悔不当初。
“哎呦!”砖缝里的绿苔湿泥让她鞋跟一滑,差点摔跤,痛呼出声。
陈安然正在前方张望寻找小镇入口,听到她的叫喊,赶忙退回来扶住她:“没事儿吧?”
“没事,但是这是什么破路啊!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二舅姥爷!早知道今天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会穿这天杀的高跟鞋了!”高斯妍蹲下身揉了揉微红的脚踝,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她看样子问题不大。陈安然超前又走了几步,却发现高斯妍并没有跟上来。
高斯妍慢吞吞落在后面,扭头看着远方连绵的稻田,忧心忡忡道:“你说……夏茗是不是现在过的很惨啊……”
陈安然摇摇头:“我不知道。”
转个弯,两人终于看见镇子的牌匾。
随即,视野迅速开阔起来,令陈安然和高斯妍惊讶的是,她们以为的“穷乡僻壤”,内里却别有洞天。
小镇是古朴而老旧的,但无数新生的艺术、创意将它装扮,使它与时俱进,并在时间的磨砺下焕发生机。
低矮的木屋和石头房子被藤蔓和青苔覆盖,漂亮的先锋涂鸦遍布土墙、地面。
街道两侧,人群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妇女蹲在晾衣杆前,将蓝白的布料高高挂起,是印染技艺。有打扮时髦的少女坐在秋千下,十指灵巧地编织着毛茸茸的手工艺品,还有女孩正在架着手机,对着镜头表演个人艺术……
一个又一个的雪白大帐篷在空地搭起,每个都是一个小小的饱满世界。马杀鸡、书友会、烧烤摊、心灵疗愈课、个人音乐会……
这里有老人和小孩,也有背包客和数字游民,有打扮宛如精灵的二次元少女,也有宣扬环保、叫卖果蔬的本地村妇。
小镇上洋溢着一种自给自足的喜悦,它充满包容,尊重每一个来到这里的表达者。
“这里真像另一个世界。”
陈安然低声道,目光深深地被一个正在弹吉他的摇滚老太太吸引,女人头戴彩色头巾,墨镜遮眼,地上一排年幼的孩子正仰着头听她弹唱,那苍凉豪迈的歌声令人忍不住好奇她的人生故事。
高斯妍眼花缭乱,她去过很多知名的古镇,却从来不知道在山城还有这样的一个小镇,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这里的商业气息很淡,而人文感却很强。
这里的人,是在真真切切的休憩和生活,她们彼此温暖、互相传递能量。
陈安然的目光扫过那些帐篷,那是一个又一个冒险者的灵魂,在勇敢的尝试并表达自己的生活方式。
陈安然看了眼短信,拉着走不动道的高斯妍,坚定的走向蜿蜒进田间的小道。
她们穿过街道,再次远离人群,走向那片开阔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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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零星点缀着几棵光秃秃的大树,枯褐色的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一个戴着草帽的纤细身影正弯着腰,专注地挥舞着锄头,在地里努力刨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但很稳,裤脚高高挽起,黄胶鞋上沾满湿泥。
几只红尾噪鹃趾高气扬的屹立在枝头上,发出呱噪而响亮的叫声。
“是她!是她!”高斯妍的声带在发颤,她紧张的扣着陈安然的胳膊:“十年了,她一点都没变!”
陈安然的喉咙在发紧,那种紧张感——就像是小时候生病了被妈妈带去医院打针,从踏进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板那刻,浑身就开始发麻,是对打针天然的紧张和惧怕。
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两人磨磨蹭蹭,仿佛近乡情怯,短短几百米的路,竟然足足走了十来分钟。
她们经过树下的那片栅栏。
几只卡皮巴拉从水池里探出脑袋,湿漉漉的深棕色毛发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它们急促的抽动着鼻孔,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在严肃的质问二人:食物呢?为什么不给俺们上贡?
高斯妍胆战心惊的看着一只小卡皮巴拉正将整个身子埋进锅一样大的食盆里,明明佛系的闭着眼睛,却吃出了气吞山河的悲壮。而它旁边的一只大卡皮巴拉,正挺着上肢,歪着头观赏着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嘲笑声。
如果不是陈安然走得快,高斯妍简直恨不得伸出手去抱起一只,狠狠的将它全身上下翻来覆去撸了个遍。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高斯妍一边回头一边问陈安然,而眼前的人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于是她的下巴一头撞到了前者的后脑。
痛啊!陈安然无声的用目光控诉高斯妍,但很快,她又紧张的看向在田里的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夏茗?”
又大声了点:“夏茗!!!”
红尾噪鹃扑腾着翅膀,接连从枝桠上呱呱叫着,飞向天际。
也就是那时,那撅着屁股的人终于拔出了地里倔强的白胖萝卜,她“哎呦”一声顺着惯劲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锄头“哐当”的掉落在一旁。
草帽歪了歪,掉了。
松垮垮的挂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