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父的入狱,也变成了对女儿一锤定音的最后判决。
谁会要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能力、虽然漂亮但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家庭背景还有污点的女孩呢?
高母在心灰意冷中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希望女儿也能接受,并踏踏实实过小日子。
但高斯妍难以接受,她接受这样的教育和价值感数十年,她拒绝那些看得到尽头的平庸道路!
高斯妍哭泣的声音很小,很压抑。所以更像猫爪子在挠,听着让人揪心。
陈安然无法共情高斯妍内心的崩溃,但她知道她此刻需要安慰。
隔着小小的距离,她小心翼翼的探身上前,在高斯妍冷冰冰的手指间塞进一坨皱巴巴的卫生纸。
“没用过。”见高斯妍举着纸巾端详,陈安然急忙解释:“是放在屁股口袋里被压皱的。”
高斯妍笑中带泪,故作嫌弃的闻了闻:“你没放过屁吧?”
“……没,吧?”
“陈安然。”
陈安然呐呐:“干,嘛?”
高斯妍捏着那团纸,脸又皱在了一起,她呜咽两声,这次爆发的眼泪更汹涌:“我有时候在想……要不就这样吧。就顺了我妈的意思,就答应她吧!回到海市,接受现状,嫁个普通人,过平凡生活,让她放心。她这几年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才五十岁的人,头发就白了几乎一半……她已经老了!”
高母老了,可她还年轻着。所以她不甘心。
高斯妍抱着自己的双肩:“……可我这些年到底在忙忙碌碌什么呢?是,我在钓凯子,我在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包装自己武装自己,我在做交际花,希望从男人那里拿到好处。其实……我从来没有像夏茗那样,去相信自己的能力!”
高斯妍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今天听天天姐的讲述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陈安然:“什么感觉?”
高斯妍说:“我承认了我一直以来逃避的感觉,那就是——我从来就不该怪夏茗,我该怪的是林绍丰那个变态!”
她悲哀一笑:“如果不是林绍丰,我的人生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
当年的一场人为飓风,它的威力竟如此深远。
甚至贯穿了一个女孩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十年。
而今天,她终于接受,也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陈安然张了张口,内心在挣扎,鼓足勇气道:
“高斯妍……”
高斯妍学着她半死不活的语调:“干,嘛?”
又一阵沉默后,陈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十年前的艺考,你们都在羡慕我拿到了京电的合格证。但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是我整个艺考生涯里、得到的唯一一张合格证。”
这点让高斯妍属实没料到,她讶异的看向陈安然。
陈安然呼吸变得沉重,但语气却是欢快的:“那是我作为十七年的小透明一样的存在,第一次在学校里、在老师同学眼中、在父母心里、在亲戚口中,被那样反复提起!”
“被那样重视!”
“被那样夸赞!”
“被那样在意!”
高斯妍怔住。
陈安然的语速越来越快:“可是后来呢?我终究是个平庸的再平庸不过的人,我只是短暂的被那个通知书渡上了一层金光,而当那点不属于我的光芒散去,我依然是那个我——平凡,普通,是主菜旁边的边角料、父母眼中越来越没用的长女。”
“前天,我看到我弟弟的朋友圈。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度假了。我爸妈发的朋友圈还把我屏蔽了,但我弟弟是个傻缺,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到他住五星级酒店,吃海鲜自助!穿着小裤衩游泳!我当晚就失眠了,很多很多回忆都涌上来,虽然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
“比如弟弟从小闯祸不断,可是偏偏我爸打他最少。比如我大学期间每次赚到钱,都会用大头给他们买礼物,但有次我妈说漏了嘴,说弟弟给她的情感支撑是我永远难以企及的,她只要看到他就就高兴……再比如说,我爸妈每次跟我打电话都会强调家里有多困难,而他们又过的有多辛苦!我时常愧疚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但凡有一丁点的享乐就是对他们的一种背叛!是一种无情无义的不孝!可是当他们开心的时候,比如现在,却从来都不会想到我。甚至还会屏蔽我。”
陈安然凄凉一笑。
高斯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想了想,她朝床沿挪去,然后轻轻拉住了陈安然垂下的手,将那坨皱巴巴的纸巾,分出一坨塞给她。
陈安然握住纸巾,悲哀道:“我根本不重要,我必须认清这一点。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家庭上,我都找不到价值和存在感。你至少是出挑的,而我则可有可无。也许我的不快乐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接受自己的平凡,也拒绝相信——我爸妈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爱我。”
车窗四四方方的小小天幕上泛起一条亮蓝色的鱼肚白。
小小的车厢内,只有上铺的大哥齁声如雷。
高斯妍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还温着,于是她递给陈安然:“你应该也渴了。”
陈安然也不客气,接过去,小口小口啜饮了大半瓶。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是从祖国的南边,一路向北……”
“嗯呐,一路向北。”
“我们在向前,对吗安然?”
“……是的,我们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