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久不见林栩过来,小丫头一时有些紧张,直起身时一边带着笑,一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殷勤着把人往里边请。
“夫人来得倒巧,小姐这会用完膳没一会儿,正说要练会字呢,夫人快请进罢。”
话音未落,房间内便传来窦贞的声音,“阿音,可是谁来了?”
阿音将帘子掀起,林栩迈入房门,果然见窦贞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执着一笔狼毫,面前还堆放着几张厚厚的字帖。
她一袭颇为素净的淡荷色小衫,发丝随意用一支玉簪挽在脑后,见是林栩,原本蹙起的眉头当即便舒展开来。“二嫂嫂。”
林栩四处打量一眼亦是格外素净整洁的殿内陈设,笑着扶起向她请安的窦贞,“三妹练字正是清净之时,可是我来得不讨巧了?”
窦贞一边说着“哪里话”,一边细细地看了一眼林栩,满目关切:
“前些日子听闻嫂嫂病了,让我好生担心,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林栩被窦贞扶着坐下,片刻间便有先前立在门外的丫头笑吟吟地端来热茶,二人坐在临窗小几旁,窗边的白玉双耳瓶内斜插几枝白紫相间的玉兰,幽幽散发着香气。
“并无大碍,起先不过是连着几日未曾歇息好,着了风寒罢了,倒劳烦妹妹挂念。”
窦贞说无事便好,又端起杯盏简单寒暄,然而眉宇间却依稀飘着挥散不去的忧愁。
林栩见状,便笑道:“说来,三妹每日辛勤进学,何苦那日还巴巴地来探望我,倒是我接待不周了。”
窦贞指尖轻颤,连带着杯中茶水漾起一层久久难平的浮波。
她四下看了一眼,待上茶食点心的丫头们次第退去,方压低了声音,向前探道:
“二嫂嫂,羽瑟心中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栩眉心一动。
果然,窦贞那次前来探望,真的事出有因。
窦府之中,当属她与窦贞年岁相仿,又都曾在宫中进学,自然比旁人要亲近。
况且,她亦有意向弄玉打探,只说从前三小姐在府中,并不似旁人一般看人下菜碟,无论是地位尴尬的庶子,还是被白氏看轻的五小姐,窦贞都一视同仁,甚至对窦言洵这位二哥,还要更为亲近些。
眼见如今窦贞终于说到正题上,林栩便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贞妹妹但说无妨,竹苓是自己人,无需担心。”
竹苓随林栩一同来,如今乖巧得候在殿内,除去先前那个在门口打哈欠的小丫头阿音之外,再无旁人。
窦贞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竹苓,随即点头道:“我自是明白,只是如今到底毫无头绪,还未向任何人告知,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还请嫂嫂不必在意。”
言罢,她终于将手中茶盏放下,双手忍不住地轻颤,竟是看似镇定间的面容间都有掩藏不去的烦乱,林栩忽然明白——窦贞这副样子,似乎是吓坏了。
“嫂嫂有所不知,我自有幸成为郡主伴读以来,日日进宫,侍奉于郡主身侧,莫敢有任何矜傲失礼之处,我与郡主,也本就相识,故而一切都还算顺心,未曾有过困难之事。可不知何时起——学堂内却有让羽瑟不得不去顾及之人,许是羽瑟愚笨,几番周折,如今竟、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栩闻言抬起眼眸,细细端详起窦贞一双柔美眸子中的满汪愁绪。
芝琼堂......她思绪回转,念及从前学堂中的众人,甚至是许久都未曾再见的博士,数张面孔蛰伏在许久未曾想起的回忆之下,早已变得陌生起来。
自她离开学堂之后,姚氏姐妹家中变故,亦已相继离去;三皇子入主东宫指日可待,整日被幕僚、世家众人环绕,再不曾有闲适进学之日;段锦儒本就是懋亲王的外甥,如今更是王爷手边可抵半壁江山的亲信,自然也不再进学......
如此算来,从前几位家世煊赫之人皆已不在学堂之内,即便之后有几位王公贵族之后加入,却也年纪尚幼,不成气候。而芝琼堂内能令朝中重臣吏部侍郎之女,坤柔郡主身边唯一一位伴读的窦贞如此惊惶、乃至如今提及都惊疑未定之人——
还能有谁呢?
不过电光火石间,林栩脑海中便忆起从前学堂内那张呼风唤雨的面孔,以及那双眼睛虽含着几分笑意,内里却总有一层深藏不露的阴鸷。从前她与那人并不相熟,但每每相识而简单打过招呼之后,那人的眼神,总是她心中很不舒服。
伴着林栩心中渐渐成形的猜忌,窦贞双眸渐渐堆积起了泪水,噙在眼眶中,映衬着烛火摇曳,愈发衬得容颜凄楚。
她在林栩问询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顺着她的颔首,那颗晶莹的泪珠也随之划落而下——
分明那一抹美人垂泪,满是破碎,却足以美得让人心生怜惜、赴汤蹈火:
“五皇子、他、他似是对我有意.......嫂嫂,贞儿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