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当头,云消雨霁。接连落了多日的瓢泼大雨,竟不知何时已然尽数消散。街上人群熙攘,往日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如今望在眼里,竟然觉得格外豁亮。
而行色匆匆的人群间,廖珚身着一袭蜜色羽纱八团排穗曳地长裙,施施然站定在他身后。
从来都是一副冰山冷漠面孔示人的高贵郡主,如今面色绯红,双眼似水,蕴满了惊喜之色。于明媚日光映衬下,那张颜容愈发夺目。
“郢之。”
她便那样站在离他不远处,满是欣喜地看着他。凭借她贵为郡主的身份,想必早便得了消息,也不知她在此究竟等了多久。
梁徵元自入伍后,还是第一次再度与坤柔郡主相逢,一时也不禁牵了牵唇角。
方才他前脚刚迈出刑部,便听身边小厮悄声道,在他昏迷不醒及押入牢狱受难的这次日子,坤柔郡主没少挂念,亦是没少从中周转相助他,如此大恩,他自该满腹感激。
廖珚见他但笑不语,快步走上来,身边还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个贴身小丫头。
她上下细细打量了梁徵元一眼,一颗牵挂许久的心仿佛才渐渐落回胸膛。廖珚唇角半弯,漾着难得的温情,柔声开口道:
“这些时日对你而言虽有搓磨,好在终究结果还是好的,你得以平安归来。历经此劫却能保全自身,自是百般不易。”
梁徵元恭恭敬敬地回以一礼,笑容谦和:
“梁某多谢郡主满腹关怀及体恤,愧不敢当。郡主仁宥,实乃下官万幸。”
廖珚何尝听不懂梁徵元话里话外的客套。她眼帘轻垂,又细细地看了一眼他的面庞,唇边笑容愈盛。
她担心了整整数日,好不容易才乘了苗意蕴的东风得以跑出府来,心底自然有千言万语欲与梁徵元细细说。但顾及其刚刚出狱,自然该好好修养身子才是。于是坤柔郡主不过略一丝量,便从腰间玉带上所佩的一枚藕荷色香包取下来,递到梁徵元手中。
“这......”
“这是我平日里贴身所用,是光佛寺高僧昔年所赠之物,有祈福化灾之效。你历经此番已千帆过尽,实属不易,便请收着当作护身祈福之用吧。”
梁徵元看着廖珚双眸中点点似星光般闪熠,却碍于礼数不好收过,只得连声退却道:
“多谢郡主抬爱,只是下官委实受之不武......恐怕会辜负郡主您的好心。”
廖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寒意,随即弯唇而笑:
“此番你既是受尽冤屈而被人构陷,如今真凶虽未曾落网,但想必不日你便会沉冤得雪,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历经此番,你之后的官职也必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随行将领而已。你必定于此已然心中有数。只是,本郡主还是那句话:郢之,莫要让我看走了眼。”
话既然说到如此份上,梁徵元也不敢再过推脱,只得拱手接过。因二人在大街上站了好一会儿,廖珚不愿过多惹人注目,便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匆匆作别,方转身离去。
顺着坤柔郡主离去的方向,梁徵元缓缓直起身子。他面无表情地看到街角处,人来人往的街景深处,停着一辆上雕繁复花纹的樟木软轿。而在那软轿的不远处,还有一位身材曼妙,容颜旖丽的少女站定在那里。
一看便知身份不俗。
那女子面容远远的瞧过去,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梁徵元只是匆匆一瞥,便回过头来。他一向不爱招惹是非,更无心惦念他人之事。他看了一眼手中尚于淡淡清香的香囊,随即握紧了手心,眼底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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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廖珚回来,苗意蕴忙殷勤地上前扶着她的双手,一边娇笑道:
“郡主可是见到梁公子了?如何,可是终于能一解心中烦忧?”
廖珚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苗意蕴鬓边斜插的一支赤金镶明珠蝶翅步摇,随着她的娇笑微微轻颤。
仿佛站在她面前之人,分明与数年前,同自己一起追蝴蝶,绣手帕的那个意蕴别无二致。二人一同长大,原本最为相熟不过,却不知什么时候,二人之间已经渐渐生了嫌隙。甚至,到了如今彼此猜忌、互相要挟的地步。
可今日,廖珚却忽然意识到,苗意蕴或许依旧一如往常。她还是无比娇媚而妍丽,盛放的花颜之下,那颗灼灼而不甘愿屈居人下的野心,从未曾改变分毫。
不过是于每个人心中,都存着一份轻易挥之不去的执念罢了。
廖珚在心底叹了口气,方道:
“此事你虽未帮上什么实际的忙,但好歹我逃出府之事,多亏了你的暗中相助,我才得以于今日得见梁徵元一面。只不过,我母亲若知晓其中来龙去脉,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便能饶了你去。”
苗意蕴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不以为意的勾起唇角,伸出食指尖轻轻点了点廖珚的鼻尖。
“郡主放心,不过是受长公主一顿责罚罢了,意蕴为郡主解忧,才最值当。这些不过区区小事而已。”
廖珚看着她含笑的眼眸,果然轻笑之后苗意蕴眼底的光亦随之深了几分:
“只是,郡主于意蕴,也千万莫要食言,辜负意蕴一副好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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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栩端坐在榻前,迎着刚刚好的和煦日光,仔细地对着账目。竹苓在帘子下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为她换上新的茶水。
“夫人......仔细看得时辰久了,累坏了眼睛。您还要好生歇息才是。”
林栩翻过一页新的账目,回头而笑,“你是个体贴的。眼下日头尚好,你在跟前伺候一整日想必也忙碌坏了,快去亭子里歇会,和其他小妮子唠唠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