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睡得及早,如今熬至深夜,意识早已模糊起来,朦胧中好似被人轻轻抱起,又好似脱离了方才一直依靠的温暖臂膀,她在意识混沌间觉得冷,不自觉地又因贪恋那份温暖而攥得更紧了些,待到终于醒转时,四处已然一派清明如旧。
天已然亮得完全。
林栩揉了揉惺忪睡眼,朦朦胧胧中见几个艳丽的身影来去穿梭,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周围的亮光,竟是穿着过年新制的桃红小袄的绒薇、弄玉等几个丫头忙里忙外的将整个回雅居装点一新。
竹苓捧着装满了各色糕点供果的五彩琉璃盏走进内室,见她醒来,抿唇笑道:
“夫人可算醒了,再不醒呀,咱二爷的手臂怕是要麻的动弹不得了。”
见她面露疑惑,绒薇笑道:
“夫人昨夜说好的在院中守夜,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得熟了,二爷本来想将您抱到床上,让您好好歇息,可您如何都不撒手呢,可劳累二爷一直坐在床边陪了您整整一夜呢。”
向床边看去,那里果然放着一张铺着软榻的椅子。
她穿鞋下床,接过竹苓递来的茶水漱口,随口一问,“那夫君眼下可还在府中?”
秦嬷嬷正在远处指挥院中的小丫头挂彩灯,回过身道:
“方才大爷身边的小厮来将二爷请走了,说是年初一各处官员、交好的故旧们都得互相走动,相邀着一起团贺新春。想必眼下已经跟着老爷、大爷他们出府了。”
林栩点了点头,漱完口后随手拿起一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她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丫头们,轻轻舒了口气,昨夜依稀的温暖还残留在心头,竟让她莫名地觉得安稳了几分。
绒薇眼尖,见她站在窗边出神,便笑着凑上前来,“夫人,您可想下去走走?今儿个是年初一,院子里热闹得很呢,嬷嬷特地叫人把那些年花和福寿瓶都搬到院中,点缀得极是喜庆。”
林栩唇角半弯,正要点头答应,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低声问道:
“二爷昨夜可有说些什么?”
绒薇微怔,随即笑道:“二爷昨夜便在夫人身边坐着,倒是没多说什么,夫人睡得沉呢,只是二爷看您睡着的模样,似乎也有些失了神,凝着夫人瞧了许久,奴婢虽然不懂,却觉得二爷看您时,眼中......很是柔情呢。”
林栩心中微微一动,那些平日里不曾细想的情绪似被这份话语轻轻撩拨了一下,很快便又如团絮一般软绵绵让人抓不住头绪。她垂下眼睫,轻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映衬得整座别院难得喜气。
到底是新岁,人人瞧着都比平日里要欢欣雀跃很多。林栩随着丫鬟们往院中走去,四处望了一眼,便见竹苓正与秦嬷嬷商量着将一对大红的灯笼挂在院门上,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株松柏,仿佛连那树上挂的彩绸都随风轻舞,随之飘散着阵阵裹挟着喜气的煦风。
“夫人,咱们也在这里多挂上几盏灯吧?图个年年平安、福寿绵长的好兆头,以求来年一切安顺。”
秦嬷嬷笑着提议道。一众仆役下人中数她最为年长,又是自林栩小时候便服侍在她的身边,说话做事也最为老成持重。
林栩淡然颔首,目光扫过院中处处的祥和景像,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竟涌上一种难得踏实的感觉。
林府人丁稀少,除却她和父亲,在梁徵元还未曾借住之时,府里唯余齐霜儿那个总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人。父亲彼时手握提携委任大权,却从未汲汲名利,更是给数位登门巴结的官员吃了闭门羹。因而即便是节庆,林府硕大的宅院中也时常冷冷清清,甚少有如此温暖,众人团簇繁花似锦的感觉。
一晃数月,她好像,竟然有些适应在窦府的生活了。
为了抑制这种可怕的念头,她不禁攥紧了手。再热闹再繁盛的景致,终究不过是假象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终有凋零衰败的一日。她任由心中泛起丝丝点点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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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每一日都热闹纷繁,时间匆匆而逝,林栩每日忙着请安拜年会客,没有一日停歇。待到年初五一早,她便再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天色微亮便洗漱完毕。
早有晨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映出四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院中还弥漫着冬日的寒意,雪白冰莹的霜花在窗沿上闪烁。她披上厚重的披风,内里是今晨刚刚换上的石榴红上绣白梅的曳地长裙,又任由秦嬷嬷给她梳了个颇为精致雍容的高髻,斜插数支镶嵌着宝珠的鹿鹤同春金簪,她装扮一向清丽脱俗,久不曾以盛妆示人,倒叫秦嬷嬷看着镜中人有些痴了。
“小姐如此玉貌花容,唯有这满头的珠翠方能衬得上小姐的容颜......也越发像先夫人从前的样子了。”
林栩一壁点了绛唇,一壁柔柔站起身来。
秦嬷嬷从前侍候娘亲,再到如今陪伴在自己身侧,难免时常因往事而感怀。她便轻轻拍了拍秦嬷嬷的手,郑重道:
“嬷嬷在我身边,原本便是令栩儿心中欢喜欣慰之事,嬷嬷处事老道,又总是像亲人一般待我,亦时常让栩儿念起从前母亲还在的年月。”
秦嬷嬷闻言,不免拿帕子拭了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