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举起酒杯,目光恭敬而真诚,向着窦怀生在空中遥遥敬了一杯,似是将一切感激之情都倾注于言语之中。
而唯有林栩自己心里明白,这话里究竟含着多少针锋暗刺。
窦怀生笑容不减,似乎并未察觉她言语中的微妙意味,轻轻抿了一口酒,便放下酒杯开怀笑道:“当年林右丞待我对我恩重如山,提携之恩更是没齿难忘。林府又一向家风淳厚,实为世家楷模。栩儿嫁入我窦家,我便当你是我亲生晚辈一般。只盼你日后在家中安稳,便是对林右丞与窦家最大的回报了。”
林栩便低眉应是。
无人看到的角落,她袖口中的指尖微微收得更紧了些。
这世间最难消解的恨意,大抵便是对那些表面慈悲、内里残暴狠戾,以口蜜腹剑而胡作非为之人了。可偏偏,接近此人是她今生报仇雪恨的唯一解法。
窦贞今日心情则十分愉悦,一袭暗红色妆花小袄愈发衬得眉目莹润,她坐在林栩左侧,见方才窦怀生提及林家,便在林栩落座后,轻轻挽住林栩的手,柔声笑道:
“二嫂嫂,听说年初五你便要回林府探亲,可有准备了什么特别的礼物吗?”
林栩温声一笑:“不过是些自己做的小点心和绣帕之类的,家父向来不喜奢华,唯独喜欢这些简单的心意,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窦贞眼中笑意更深,柔声道: “二嫂总是如此贴心妥帖,想必这些物件也都是嫂嫂花了功夫一针一线缝制的,自然饱含心意。所谓礼深情意重,二嫂嫂聪慧明巧,我看女工定是不俗的,改日若得空,可也正好来教教贞儿。”
林栩笑道:“贞妹妹这未免也太抬举我了。妹妹有所不知,我于女红,一向不过是打发消磨时间罢了,谈不上精深,更不敢班门弄斧地给妹妹授课了。”
想必窦贞若得空看到她的女红刺绣的成品,绝不会再说这些话。林栩不禁有些汗颜。
正说话间,却见一众身姿婀娜的舞姬装扮的女子次第袅袅走进殿内,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原是白氏今日特意请了乐人进府,鼓瑟吹笙,丝竹声声,伴随着轻盈的歌舞表演,将厅堂映衬得愈发热闹非凡。
众人围坐席间,随着乐声节拍轻轻摇晃,气氛喜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自她嫁进来,窦府还甚少有如此热闹之时。
窦贞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一向冷静柔婉如她也不免兴奋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舞姿盈动,不时拉着林栩的手,低声与她咬着耳朵:“到底是沐京城时兴的班子,舞姿果然不俗,难怪京中人家人人都抢着聘请,听说母亲这次请他们来,还特意出了高价呢。”
白氏坐在主位上,见到厅堂内众人皆是喜乐融融,不禁面露欣慰之色,微微举杯向众人道:“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还请各位尽兴,切莫拘束。”她话音一落,席间便又响起了阵阵笑声,杯盏交错间,林栩淡淡地喝了口茶。
肯让白氏下了血本的食物,想必决计不会只是特意趁着节庆邀大家一起观赏那么简单。
她只作壁上观,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白氏的神情,远远望去,倒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意味。
一曲终了,乐声稍停,前一拨女子悄然褪去,紧接着,却见几名身着胡姬装扮的舞女款款登场。各个身姿曼妙,鬓上簪花、衣袂飞扬,却还带着异域风情的妆容。紧接着,随着她们纷纷摆好姿势,便有一阵塞北特有的乐曲随即响起,曲调悠扬中透着几分辽阔之感,仿佛面前不是姹紫嫣红的节庆,还是风雨潇潇,浓烟滚滚的荒漠草原。
原来白氏竟在这曲目上下了几分功夫。
林栩便在众人欣赏的目光间,看向坐于高位的窦怀生,果然见其面露微笑,虽有些诧异,却更多的是欣喜怅怀之意。素闻窦怀生昔日外租为塞北出身,到了他这一辈,才在年少时由兄长带着来到沐京求学闯荡。少小便离家的游子如何能忍受得了乡音?
果然不过片刻,窦怀生便蓦地红了眼眶,跟着旋律轻声哼唱,还颇为感怀地与白氏相视而笑。
林栩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
白氏如今独掌家中大权,却还要如此安排筹谋来讨丈夫欢心,怪不得这么多年能在一众娇美妾室中坐稳正妻之位。窦怀生的几位妾室,如今府内只余下甄氏和郭氏二人,看上去都不是白氏的对手。白氏却还能如此用心,倒也难为她满心情意。
席间原本一直乖乖坐在下首的五小姐正缩在郭姨娘怀中,小小的身子偎依着母亲,却被这乐声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拍着双手,双眼亮亮的,兴奋地随着节奏轻轻晃动,口中还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笑容天真而可爱。
郭姨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中满是慈爱,柔声说道:
“阿初一向对寻常的歌舞并不感兴趣,今日倒是难得喜欢这乐声吗?也难怪,这是塞北特有的乐曲,自然跟咱们中原常听的不同,寻常更是听不到的,阿初可是觉得新奇而心生喜欢?”
窦初听后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盯着婀娜的舞姬而十分痴迷,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