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最后被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毕竟,谁能想到便是此刻这个对父亲分外恭敬亲切的后辈,在三年之后一纸奏章而置林家百余口上下至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果然明枪易躲,裹满甜渍糖霜的暗箭,向来才最难防。
韶景园时常有清官歌姬舞动或奏乐,故而每扇隔窗之间都留有半寸大小的纸窗,堪堪将柔媚袅娜歌姬的身影倒映,只为撩拨过往宾客的心弦。
事事皆为雅致,如此巧思,却也失了戒备,反而给人可乘之机。
她轻轻垂下头去。
交叠在袖中的双手被掩盖在柔软舒适的披风之下,一副小女儿情态般娇羞紧张,不停摆弄着手心,实则袖口内里却藏着一支无比锋利的箭。
箭矢之上依稀得见淡紫荧光,于雅间内烛火下闪烁。
那是由新鲜乌头花的茎叶熬制许久才得了一小碗的毒液,她尽数沾染于弓箭之上。
只需瞄准并扳动弓箭,那近在咫尺的窦家父子非死即重伤——
她便能杀死前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凶了。
先前她跟着梁徵元苦练箭术多日,等的便是这一刻,毕竟匕首乃近身行刺的利器,却不能杀敌于千里之外。只需一箭,便能报前世之仇。
今生,她是不是也不用再佯装做戏而委身于那个人了?
窗外枫叶翻飞不止,夕阳斜照,将天地间映得满目血红,倒像极了记忆里林家被灭门那日的情形。
林栩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手中藏匿许久的那把弓箭拿了出来。
她起身站于雅间屏风之后,隔着纸窗静静观察。
尽管视野模糊,但却依稀能辨认坐在这纸窗后面的,正是身材矮胖的窦怀生,以及身侧那位窦怀生向来十分引以为傲的长子,窦言舟。
鸦羽般浓密睫毛轻颤,箭在弦上,她的呼吸亦忍不住急促起来。
片刻后,她终于屏息凝神,将那支闪着紫光的箭头对准纸窗中饮茶交谈的窦家父子——
可就在即将放箭的一刹那,却突然听得原本僻静清幽的雅间外响起一阵骚乱声。
竟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自雅间之外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低沉的呵斥声响起,打破原有的余音袅袅:
“护卫搜查!包厢之人皆不得妄动!”
她手中绷紧的弓弦随之轻颤。
透过雅间窗棂,依稀可瞥见窗外人影攒动,身穿盔甲,头戴护盔,果真是几名护卫模样的人正阔步逼近,听其声响,竟是要逐个包厢进行搜查。
即便隔着窗柩,依然依稀可以看见带着寒意的刀光隐隐闪现,冒着冷气森森的光。
她不禁便呼吸轻颤起来。
好端端的,白日里人潮如织,宾客不绝的韶景园缘何需要搜查?
还偏偏在她携带可以杀人行凶的利器之时。
不过思量再三,林栩便双眉紧蹙,将那把弓箭缓缓放下。
眼下绝非贸然行动之时。
她竖起耳朵听着雅间外的响动,有护卫们低沉的议论声隔窗传来:
“懋亲王今日莅临此处,我等奉命护驾,务必将方才那不怕死的刺客搜查出来。”
有刺客?
片刻便有另一护卫大声道,“事情紧急,各包厢之人速速出来,以便我们盘查!若有违背者,我等奉命,格杀勿论!”
她心跳瞬时一滞。
她从不曾见过这权倾朝野的懋亲王,也与其无任何瓜葛,但没曾想今日这位亲王竟也会来到这韶景园,而且竟然还好端端的引来了刺客!
眼见如今护卫林立戒备森严,而她又恰好暗藏凶器,也就是说——
一旦这些护卫搜查到这里,那么她便十分倒霉的人赃并获。哪怕她怎样澄清自己此举,并非意为行刺懋亲王,都不会有人相信她!
反而她会被当作那个刺客抓起来!
思绪回转之际,她已然听见有陆陆续续的宾客从不同的包厢中走出来的声响,连带着隔壁父亲与窦怀生所在的包厢,亦传出门扉关上的响动声。
而她回头看去,自己所在的雅间内颇显空荡,除去那扇屏风之外,唯有一张四脚方桌并几张红木矮凳。
她竟无处可藏。
再也来不及细想,林栩只得一个转身,飞快将自己所带弓箭塞入屏风后的桌几之下,再用衣袖拂去地面上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仔细聆听着外厅传来的声音。一连串厚重的脚步和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渐渐离得远了些,倒像是那些护卫带着方才从各个房间走出来的宾客去了别处。
或许,她也应该趁乱走出去么?
林栩屏气凝神,满心慌乱之际,却见自己雅间的门骤然被推开,她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见一道挺拔身影踉跄着闪了进来。
她拔腿欲逃,却被眼前之景惊到而险些惊叫出声——
夺门而入之人,那双一贯迷离冷淡的桃花目,如今泛着延绵不尽的猩红血丝。那张好看的面孔格外苍白,竟然有种命悬一线的无力感。
四目相对之时,那抹沾有血迹的嘴唇,在怔愣过后,勾起一抹淡得快要化开的笑容。
却显得更为血腥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