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twenty nine(修改版)
思维呆滞了一瞬间,就在这漫长的一瞬间里。一团黑色的雾气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尖锐炸响在耳边,叫人差点以为是飞机轰炸。夜晚的确是黑色的,是不清晰的,是难以捉摸的,但眼前的情景已经完全超出了夜晚的正常黑暗程度。
黑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浓,根本无法阻止它的扩散,伴随着“滋滋”的声响,还有辛辣而难闻的气味。雾气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先吞噬了我不久前点起的火光,盛大的火苗微弱摇曳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在视觉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我只来得及看到类似椭圆形的玩意似乎在草地上冒着烟旋转,就不得不被迫吞噬进深渊。
“well……well……well。看来有猎物上钩了,不是吗?”
一个声音在混沌中响起,像沾了水的手指捻过玻璃杯沿,除了沙哑不堪的第一印象,更多给人带来的是刺耳的感觉。
是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步步紧逼的脚步声,以及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扩散在雾气里,像是相隔甚远又像是无处不在,根本无法判断声音的主人来源于哪里。
在黑暗来袭的第一刻本能想蹲下身抱紧膝盖,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但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我立刻弹跳起来,警惕却无用地蹲低身体摆出防守的姿势四面环顾,拼命吸了吸鼻子企图通过气味找出陌生人的位置。
猎物?上钩?他是什么意思?
寒冷突然逼近,似乎有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剑矢,刺破黑暗冲到面前。随着又一声奇大无比的轰鸣,耀眼到刺目的白光突兀而彻底驱散了黑暗,也打乱了我警惕防守的动作。
实在是太亮了,极夜到极昼的切换完全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程度,甚至大大超出了吸血鬼这样的非人类的承受极限。
脆弱的视觉被光明折磨着,有一瞬间我以为有火焰在眼眶里烧灼,瀑布般浇下继而遍布全身,双手无法控制地伸出来捂住眼睛,坚硬的手指及时地出现缓解了光明的温度。
正想庆幸地睁开眼睛透过指缝向外窥探时,刚才消失的寒冷气息毫无征兆擦过颈侧,我还没来得及低下头,一双手已经用力勒上了脖子。
陷阱。
“让我看看,你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可爱……”
勒着脖子的手松懈了一点,少量空气被吸进肺里,紧紧闭垂着的右眼皮被用力扒开,灼热到散发蒸汽的强光余韵里,深棕色块乳化又黏合,变成线条状强硬闯入我的眼睛。
真觉得自己要瞎了。
扣住眼皮的手指持续发力,我被睁开双眼,眼球震颤的频率像是被挖去又填回来,还很倒霉的左右塞错了位置,景色旋转成完全倒置的角度,但这糟糕的视力已经足以我认清眼前的状况。
毫无疑问,是一个吸血鬼,陌生的吸血鬼。
深棕的短头发伴随着脸孔的贴近扫过眼球,带来轻微刺痛。他正抽动着鼻子靠近我那被掐着的颈部,像只精明的猎狗般用力抽动鼻翼捕捉那里的气味,这个姿势使得我只能看清他的三分之一个额头,那里的皮肤比掺了劣质石灰的粉笔都要白,惨白的皮肤里还夹杂着青灰的色斑。
“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带着皱纹的苍白额头猛然抬起,玛瑙红眼睛眯成缝锁住我的视线,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嘴唇上,似乎是有刀子在上面切割出细小的伤口。
“什么时候他们沃尔图里也养成了招收傻子的习惯,我以为只有弗拉米德尔才会做这么一厢情愿的买卖,那个冒进的蠢货。不过显然蠢货们也有些不一般的运气,那个傻瓜故意安排的人居然真能领来猎物,这可真让叫人吃惊,看来沃尔图里也不过如此,你觉得呢,小妞?”
傻子真是个挺有侮辱意义的词,再搭配上尖锐的语气,放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令人难堪到极点的存在,但我现在不仅无法反驳他,还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傻子,可不就是在说我,的确是足够蠢才会落入这样的陷阱,一个什么都恰到好处就等着猎物上钩的陷阱。
“多少年了,我等这一天多少年了。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谁能懂的我的坚持呢?不用着急,史蒂芬,我总对自己这么说,不义之人终将被正义推翻,你不过是个忍辱负重的无名英雄,总有一天你将夺回属于你的位置,多少年了!我总对自己这么说!”
名叫史蒂芬的吸血鬼似乎因为捕获了我——他意料之外的愚蠢猎物,而陷入到一种半疯半傻的癫狂状态,他持续着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手掌却一刻都不从我的脖子上离开。
等等。
史蒂芬?
记忆如泄洪般冲破闸口奔涌出来,史蒂芬?就是和弗拉德米尔比肩的吸血鬼?罗马尼亚族群十二个领袖中幸存的两员之一,那两个被沃尔图里灭族杀亲,发誓与沃尔图里不共戴天的……肮脏的老鼠?
我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带着点吸引霉运的属性,或许还有性格使然的鲁莽愚蠢,不然为什么那么容易踏入他人根本没有精心设置,甚至都没抱着有猎物上钩希望的陷阱,又好巧不巧碰上这个盯着陷阱的人,就是视沃尔图里为最大仇敌的吸血鬼之一。
“是的,我亲爱的,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我或许会考虑在杀了你之前摘下你的头盖骨,将你的名字雕刻在上面。哦,这可是我的功勋,我会把它做成项链串在脖子前的,告诉我,我亲爱的。”
史蒂芬的声音顿了顿,用力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我可没什么要和他说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亲爱的。”
原本就亲密到离奇的称呼,从史蒂芬嘴里吐出更有甜腻不堪的味道,他的双手猛然收紧卡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来正视他的眼睛,血红色的无机质,渗透出暗红夹黑的光,杀戮的光。
“或许你希望我说个请字吗。”
史蒂芬显然对于逗弄猎物不厌其烦,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睁开眼与他对视。
“那好吧。”他不满而自得地嘟囔着,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似乎雕刻着我名字的头盖骨已经坠在他胸前,“请说,请说吧,我亲爱的……”
就是现在。
因为被提离地面而松弛下垂的双腿猛然踢起,小腿肌肉完全被调动起来,脚背紧绷,脚趾紧缩,我用尽全力向上踢去。
不论踢到哪里,这种力道都足够史蒂芬好好受用一把,并且一定能让他松手,别傻了,谁会被掐着脖子而不想一点办法的坐以待毙呢?
“你他妈的居然想逃跑?”
史蒂芬的声音充满暴烈的狂怒,掐着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了力气,现在我能感受到蜘蛛网状裂纹在上面扩散开一直到下巴上的皮肤,但因为盾牌的能力,它们没有彻底碎掉,这使得身体成了个完整的残次品,易碎的瓷娃娃,被人拿捏而无还手之力的。
真糟糕。
很显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很可惜只对了一半,不顾一切胡踢一脚的力道带来的痛感确实激怒了史蒂芬,但他显然比我老道的多,根本就没有因为痛苦而松手的意思,恰恰相反,在感受到痛苦的那一刻,他的手臂肌肉就反射性开始发力,发誓杀死一切不怀好意的敌人。
“你的名字!”
史蒂芬对我固执的不配合和不自量力的反抗恶狠狠掀起嘴唇,露出獠牙,嗤笑一声,他似乎对这个普通简单的问题着了迷,又或者我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象征着某种另类的认输,是种别样的胜利,他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你的名字!”
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呼吸通道完全坍塌,血肉模糊的粉尘又堵住了狭小的气流孔隙,眼前一黑,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自己失去了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艰难挪动着嘴唇,考虑是否应该回答史蒂芬的问题,我没有想过失去呼吸的感觉,居然是如此难以忍受。
“说出来!”史蒂芬不耐烦催促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凯…伦…”
费很大力气一字一顿拼读出自己的名字,这种事情上实在没必要逞强,在这种情况下,思考如何坚持更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凯伦,多么纯洁的名字,和你这张小脸一样。”史蒂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的嘴角更加肆意地飞扬起来,将我的名字像块口香糖似的放在嘴里嚼,嚼一会之后又吃吃笑起来,手指转了转位置落在下巴上,抵住那块相对柔软的皮肤,用指甲背似有若无地剐蹭着。
“你今年几岁了?”
又是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但再加上暧昧摩擦于脖颈与下巴之间位置的手指,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问题发生在这么难堪的境地,流氓程度简直呈几何倍暴涨。
很难做出选择,被直接杀死还是被凌辱致死到底哪个才是更糟糕的决定。
用力闭上嘴想要别开头,史蒂芬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企图,他咧起一边嘴角,将我的脸掐在手里扳过来被迫面对着他,“你不会想知道让我把一个问题重复两次的结果的,对吗?”
史蒂芬的脸孔凑近,他的吐息就落在嘴唇边,我屏住呼吸,一点也不想和眼前的人共用同一片空气,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是回答他的问题努力拖延时间,还是干脆再尝试一次偷袭他,前者的不确定性太高,后者的成功率很低,我应该……
“史蒂芬!”
还没等我想出答案,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就划开寂静的森林,连带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与史蒂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疾风一般驶过来。简直就是通向地狱的铁索还被人生拉硬拽变长几米,牢牢套在你的脖子上。
是凯厄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脑在逃跑之前的假设如今变成了现实,我既没有遵从凯厄斯的命令留在原地,私自跑出来还落入敌对一方的陷阱,关键是这一切都是源于我的自作主张,这些行为随便拎一条出来都是罪名,放在哪一方手里都罪该万死。
凯厄斯的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可能是被风吹得,也不知道他跑这么快干什么。内衬上端的扣子崩掉一颗,空洞的扣眼撇在一边,小块苍白的皮肤从那里冒出来,整洁的法袍袖子被树枝划破几道,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他走过来的步伐却带着稳定的警惕,眼神紧锁在史蒂芬身上,深黑的眼底埋藏着愤怒的火种。
“……史蒂芬。”凯厄斯的声音不像先前那么激动,他语速缓慢吐出掐着我脖子的吸血鬼的名字,这次我能很清晰的听到这个名字在他的毒牙间碎成渣的声音,“我的老朋友,我们好久不见。”
“当然,当然……”史蒂芬发出尖利而短促的咯咯笑声,将我往前推上一点,他害怕凯厄斯看不清自己的耻辱。
“不仅如此,我的朋友,还没见面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么甜美的礼物,是怕我将你的头拧下来的时候用的力气过大而让你感到痛苦吗?放心,我是不会那么做的,对待朋友就应该如此宽容。”
史蒂芬边说边将掐着我脖子的手移到胸腔下方的位置,他一定很擅长折磨人,不然不会有正常人能够琢磨出,其实比起死死掐住脖子,用力勒住肺部更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前者顶多使你呼吸艰难,而后者很容易将人置于死地。而现在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的铁手勒在我胸前,我完全无法呼吸。
“你给我闭嘴!”
凯厄斯猛地向前踏几步,冰冷的双瞳里安静的火种就此点燃,史蒂芬很警觉地抓着我向后退一点,勒住胸膛的手更紧,我几乎都能听到碎掉的骨头落进空空腹腔的声音。
实在控制不住痛苦地喘息一声,凯厄斯的脚步阻滞了瞬间,他抿直嘴角停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一直没有从史蒂芬身上移开。
头顶的树丛窸窣几声,紧接着是短靴落地的闷响,德米特里错愕的脸孔和简面无表情的冷漠同时映入眼帘,尽管表情不同,但我知道他们所表达的情绪是别无二致的,这可真是令人惊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