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里的人太沉,影响了米耀的速度,太慢了。虽然现在的速度是来时的两倍,还是太慢了。
说什么任务结束了,就这么走了?也是,两人任务结束了。
单人任务开始。
成群的火山被抛在身后,扑面的炽热烟灰变成嗖嗖划过的冰冷雨线。先回神庙再折返的话,整个白天都要过去,那些人会不会已经离开。
还有,和阿珂妮大祭司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现在。
机不可失。
米耀猛地停下。
灰沉沉的世界在流光中定格,目光扫过,他发现自己停在了荒郊野岭的一处乱葬岗。
长条石碑或坚强地屹立着,或倒在松软的烂泥里,几个游荡的灵体哭哭啼啼地围着石碑徘徊不前,一见到他们全都吓得隐了身。
抱歉啊团长,没时间找个好地方了。
他把怀里抱着的人放在最大的那块石碑前,犹豫几秒,伸手扣了扣自己头顶。
啾地一声,小灵鸟心有灵犀地冒出来,兴奋地叫了一声。
“看住他。”
小灵鸟欢快地拍打翅膀,眼睛一亮,好像听懂了一样。它急冲冲飞到埃兰肩头,神情骄傲,好像真的能看住一样。
大概是多此一举吧,但是他乐意。
那座火山的位置他记得很清楚,远远看到,山体好像粗糙开裂的巨大树干,一串串细小的蚂蚁正从高处爬下来。
离近了,原来是一些人扛着另一些从火山口逃出来。
那些山洞里等待着吃和被吃的人,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山脚下汇集,然后朝着明确的方向离开。
是往家的方向么。
他登上去的时候,火山口已经空了。烟尘笼罩,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他稍作停留,在火山口种下一圈耐高温的橙红花朵作为标记,写信给大祭司,说明自己的位置,问她什么时候到。
发完信,他轻盈地纵身跃下。
栈道上没有人,一眼望过去,山洞里也没有,这些人为什么突然逃跑,为什么没有人把他们抓回去?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小岛在燃烧。
蓝色的火焰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没有烟雾,虚幻而无形,波浪般缓缓起伏。
小岛上的人似乎都消失了,建筑的边界在模糊,小岛的边缘在收缩。火中的一切仿佛蜡质,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融化,继而被燃烧殆尽,不留任何痕迹。
他落脚的地方距离厨房不远,长长的外墙被烧出大大小小的洞,透过这些洞口,厨房内部的样子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
魔法阵。
大小样式完全不同的魔法阵,顺着厨房的结构串联或者并联,彼此之间用血迹相连,看上去好像某种诡异的流水线。
魔法阵已在火焰中融化大半,可只消看一眼剩下的部分,扭曲的形状似乎在瞬间活了,直击精神,连心智都能干扰。
这要是看一眼完整的,是不是会直接疯掉。
魔法阵两侧的石台上摆着各种实验器材,透明的罐子里有些肢体内脏之类的东西,令人作呕,米耀只得再次移开视线。
往前走了一段,他看到十来个厨师打扮的人聚集在一处,之前给埃兰递盘子的那个胖厨子也在。
他们围着墙边的火炉,火炉上架着个透明的大烧瓶,这些人争吵着往烧瓶里面倒东西。
米耀拧眉,看着幽蓝的火焰没过他们的脚燃烧,却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只烧岛不烧人。
啧。烦躁。
胖厨子往瓶子里塞了一把粉末,看着瓶子里升起一股烟,顿时干瞪着眼急了:“小岛都要沉了!别弄了,你们不走我走。”
胖厨子骂骂咧咧地甩掉头顶的厨师帽,转身往门那边走。
有人回答他:“滚吧,到时候拿不出证据,小心会长把你炼成苍蝇,一条一条拔掉你的腿儿!”
胖厨子身体一晃,脸上的肉颤了颤,折返回来心虚地说:“不不不,会长不喜欢苍蝇,顶多把我变成蝴蝶,蜻蜓,蜜蜂,兔子……那也不要啊……”
有人不耐烦了:“都是密教那帮衣冠禽兽引来的灾祸,凭什么要我们准备证据,没有证据,就全推给他们得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纷纷拍着炉子嚷嚷:“什么叫全推给他们,什么叫全推给他们!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胖厨子大叫起来:“啊啊啊,岩浆要溢出来了,还不走吗,走走走!”
这些人挤成一团,涌向最近的门,同时一把一把往地上洒粉末,粉末落在地上结出薄薄的冰,他们踏着冰,避免被露出的岩浆灼伤。
外面有人在等他们。
这些人堵在破烂的门口看着,那雕琢完美的躯壳,那空无一物的漠然神情,那金线做的头发丝,那人类根本没手艺制作的精致衣袍……
一群人挤了出来,又堪堪停下脚步,最前面的胖厨子嗷呜一声哭喊起来。
“您都看见了!这鬼火,这鬼火是闯入者放的,密教的人发了警报的。请转告会长大人,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尽力了……会长大人明鉴啊!”
其他人被传染了一样,涕泪横流地附和着,就差抱成一团。
最后一排,声音很小,但米耀还是听见了:“我怎么觉得和人偶还是有点区别呢,你看着像精灵么,你不是见过……”
偷偷交谈的两人不住打量他,准确地说,是看他的耳朵。
“人类的耳朵都不认识了?蠢死算了,没见过真的也该有点脑子。”
嗯?人类的耳朵,他的吗?
米耀暂时没空理会这些,也不关心自己被当做了谁,弄清楚这些人在干什么就是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闪烁紫光的眼睛。
他看向主堡那边,有人以为他在看那些空了的山洞,迫不及待地回答:“看管材料也是密教的事,您知道的吧。这个不用担心,跑了再抓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其他人附和:“对对对,整日大雨庄稼长不出来,多的是想来这儿大餐一顿的人——”
米耀的视线落回来,不想再在杂鱼身上浪费时间。
瞬间,荆棘拔地而起,将这些人紧紧缠在一起高高抛出,摔进岩浆。
猝不及防,干脆利落,没有做防护的时间,一团身影没几秒就消失干净,留下烟雾和焦味。
米耀转身,脚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低头,是十来个花生大小的金属球。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这些小球猛烈爆开。
尖锐的爆破声刺痛耳膜,巨大的冲击力让小岛都跟着晃动,要不是他本能地在第一时间避开爆炸中心,只怕已经被炸成粉末了。
好强力的炸药。
这还没完,空气中同时爆开的还有杂色的粉末,他不可避免地吸了一小口,才调用法力阻挡开。
肺里顿时火辣辣地疼,好像一些细小的炸药在肺里又炸了一次。
与火山体连接的窄岸边缘,爬上来几个软塌塌不成型的泥团,一边爬一边长出胳膊腿儿,蠕动到山脚下后,便吸附着山体往上蹭,拖出几条黏腻的深色痕迹。
荆棘从山体边缘长出来,密密麻麻将这些不知是人是泥的东西戳成了筛子,泥点子簌簌落下,被等在下方的一片捕蝇草接住。
捕虫夹闭合,轻轻摇晃,像是在抒发一声声满足的喟叹。
米耀驻足,不见有其他攻击,不再出现可疑的东西。临时想的法子似乎有点用,效果比他以为的好。
他转身向着主堡走去,主堡整个笼罩在蓝火之中,残缺不全,已经淡下去的蒙蒙白光从破洞溢出。
进门,地上朝拜的人像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还能看到的脸上,兴奋和虔诚全成了恐惧和狰狞,似乎在发出无声的痛苦嘶吼,却再没了摄人心神的力量。
一些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传来,米耀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放松下来。
还没走,那可太好了。
他扯下袖口的装饰带,不紧不慢在头上缠了两圈,在脑后打上死结,把眼睛遮牢。
他还不能在幻境里进出自由,只能放弃视觉避免中招。
看不见,其他的感官愈发清晰。
拜指环里面的冰魔法所赐,他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破碎的石子或者露出的岩浆就迅速冻结成块,踏上去,咔哒咔哒。
低低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刚才爆炸声怎么回事?”
“他们会长派了个手下来,那些厨子被丢岩浆里了。”
“兄弟会那帮人真是疯子,自己人说杀就杀,厨子们也没做错什么吧。”
“仪式被破坏了呗。”
“没听说他们会长这么残忍啊?魔法阵不能再造吗,厨子实惨。”
“还真不能再造了,据说有些关键材料只有一份,他们会长找了好多年才凑齐的,什么千年食人魔的心脏,什么暴食魔龙的血液之类的。”
“这些上古玩意,真的存在?”
“谁知道呢。”
“杀了厨子有什么用,材料也回不来了,简直毫无人性。”
“什么人性不人性,他们会长又不是人。”
“这么说的话,毫无人性,会不会牵累我们。”
沉默。
米耀数着呼吸声,能数到二十多,再远些应该还有。
埃兰扯着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数过了,是三十九。如果加上那个油彩人,是整四十。
现在没有叮当声,也没有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大概那个人不在这儿。
呼吸转向、停顿,这些人看见他了,似乎还有点害怕他。
有布料蹭到脚边,是桌子,米耀侧身靠在桌边,捕捉剩下那些人的气息。
见他不说话,一个年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杜鲁门阁下应该已经把闯入者困在幻境里了,很快能找到。”
他刚说完,远处发出的几道鼻息暴露了更多的人,他们似乎对这个说法不赞同,但最终没说话。
杜鲁门阁下,应该就是那个涂油彩的人,前不久那场幻术的发起者。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很轻微,声音停止了,米耀才想到那或许是一株风信子,不巧开在岩浆里被烧坏了。
再等等,说不定大祭司马上到。
于是他问:“你们为什么会幻术。”
沉默。
压抑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