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毛贼在翻窗户的时候,总担心刚偷的宝贝一不留神掉了,要顺手摸一把口袋那样,埃兰抬了抬手臂。
这回动作慢了点,直到场景转换完毕,三道繁复的花纹才亮起。
还在,安心了。
对于正推开木窗,打算沐浴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祭司来说,初升的太阳陡然黯淡,阴沉沉的传送门出现在身边,显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精灵撇了撇嘴角,简单扎起淡金长发,三两步来到桌前,拾起弓,又在墙上挂着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光滑优美的羽箭。
箭头上一抹寒光流转,弱小的不死者,一支箭够了,他可是好心提醒过不要召唤的。
踏进传送门,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腐朽之气,召唤者回老家了?气息并没带来太多不适,于是他没中断传送,任由意识穿梭。
场景转换。
天空布满旋涡状的灰云,一圈圈缓缓转动,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轻微的风声中,夹杂着呜呜咽咽的声音,听不真切。苍白的鬼火在空中浮浮沉沉,将周围稀疏的黑色枯树照亮。
埃兰颇为意外,不但为转换到了新的地点,更为他现在的状态,他现在只有一团意识,没有形体。
精灵祭司同样察觉到当下状态的微妙,饶有兴趣地接受了一切,四处观察起来。
稀薄的雾气中,两个对坐的身影若隐若现。
意识可以移动,能看到其中一人身着古怪的黑袍,背后空空荡荡;另一人衣着华丽,曳地的紫色长裙缀着无数宝石,背后簇拥着许多披甲执金的骷髅战士,队列绵延至雾气中,一时判断不出有多少。
两人中间的圆桌由苍□□致的头骨堆叠而成,圆桌上搁着一张卷轴,前后垂地,卷轴上黑色雾气轻浮,遮挡住文字,雾气之中悬停着由一支手指骨拼接成的笔,笔尖一滴深红的液体将落未落。
埃兰透过雾气仔细看着卷轴上的文字,几乎能肯定这就是他签订的契约,只是现在文字尚未填满,卷轴本身也是崭新的。也就是说,这是发生在许久之前的一幕,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被他看到了?
身着华服的女子没有呼吸,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她伸出带满戒指的手,点着卷轴上的一处文字:“试炼的门槛太高了。”
“开启试炼需要充足的灵性,这个条件在我这里也是一样。”黑袍女子柔声说,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团黑雾,看不见面容。
从打扮来看,这是另外一位死神了,死神居然不只有一位?等等,她们在说什么,试炼?契约上有试炼相关的内容?
“应该按照全部灵性来计算,而不是只算一半。难道在进试炼之前,也要先分出一半灵性来吗?”华服女子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隐忍着怒气冷冷发问。
埃兰听得一头雾水,如果这是他签订的契约,她们不应该正在讨论借用的死神之力该如何偿还吗?为何这位不死者反而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像是不情愿地为死神分出自己的一半灵性一样。
等等,自己的灵性?难道说,他一直使用的都是自己的灵性吗?
死神沉默了片刻,略点了点头,“可以修改。”她伸出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提笔书写。
精灵祭司对她们讨论的话题也很有兴趣,可惜卷轴始终被一团浓重的黑雾遮挡,看不见上面写着什么。
死神书写完毕,指骨之笔自动回到卷轴正上方,两人都没有动作,沉默地看着卷轴。
埃兰正消化着他听到的消息,只见卷轴自动往下滑了一截,在笔尖对准空白的位置后停下。
指骨之笔在空白处落墨,自动书写起来。
华服女子用冰冷的眸子凝视新写的文字,本就冰冷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待最后一笔写完,她突然站立起身。
“不,这一条不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周围的温度骤降,地面结出一层寒霜。“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份契约连我自己都无法使用!”
死神用黑手套轻抚卷轴,认认真真看了几遍新添加的文字,无奈道:“法则推算的条文,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
华服女子极力忍耐愤怒,眼中的寒光一闪一闪,周围的鬼火明明灭灭。
死神轻轻叹息,开始将卷轴一点点卷起来:“毫无结果的尝试,可惜。”
华服女子按在卷轴上阻止合拢:“我放弃上一条修改,灵性数值按照你说的,这一条是不是能去掉?”
“不可以了。”死神收回手,声音柔和,像是温柔的母亲制止她的孩子再多吃一块糖果。
“那我们重写一份?”不死者坚持。
“尝试就此一次。”死神无奈地说,“合作对你我都有利,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突破?”不死者终于不再掩饰愤怒和不甘,夺过指骨之笔想要捏碎它,但没有成功。
听到这里,埃兰隐约把握到了关键信息。
这位不死者想要获得突破的方法,想要找到试炼的入口,死神想要使用她的灵性,二人签订契约,但契约有自己的规则,多出的规则反而阻碍了契约的顺利签订,二人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反过来说,已经签了契约的他,是有机会试炼突破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指骨之笔无法被破坏,不死者的手臂开始发抖,周围传来哒哒的声响,更多的士兵从地下钻出来,和原先的那些频频碰撞,聚在一起如即将决堤的潮水。
不死者手指的皮肉开始脱落,接着是手掌、手腕和手臂,她还是不肯放弃,当骨骼也开始粉碎的时候,她惨叫一声,丢开了笔。
“无须如此。”死神缓缓说,手心向上摊开,一个小巧的化妆盒出现在那里,“按照约定,还给你。”
不死者另一只手拖着受伤的手臂,新的血肉在骨骼上生长出来,她淡淡说了一句:“但他林。”
一个披着黑色盔甲的骷髅从她脚边的地面钻了出来,垂着头颅恭敬地说了一声:“是的,主人。”
她往盒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骷髅兵立刻恭顺地接过盒子,立在一旁。
埃兰大为惊讶,这个不起眼的小兵居然就是以后大名鼎鼎的但他林。埃兰拼命搜索记忆,实在不曾记得历史上有一位女性巫妖,也不一定是女性,巫妖的载体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继续修复着手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悬停的笔:“根据规则,我还可以继续写,是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重新摊开卷轴,用尚在恢复中的手写下,更确切地说,是画下黑色扭曲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