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的钟声敲响,新年前最盛大的一场马戏表演,顺利结束。
作为余兴活动,兴致勃勃的十来个小孩登上舞台,和穿着滑稽衣服的动物们互动玩耍。
埃兰把脸埋在一头毛色火红的大熊身上,蹭来蹭去,高兴地忘乎所以,直到其他孩子陆续离开,又被母亲催促了好几遍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大熊。
一家四口和两个护卫出了帐篷,埃兰松开妈妈的手,表示要去一趟盥洗室。
“就在附近解决一下吧。”一身鹅黄套裙的夫人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周围没什么人。”
胖嘟嘟的小圆脸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啥?
埃兰扭身,一溜烟跑开,边跑还边说:“妈妈,我已经八岁了!”
夫人另一只手牵着的个女孩,比他稍小一点,转头看向他跑走的方向。道路两旁的火把已经熄灭,唯有星月照亮路面,半明半暗中,只见一个发着淡淡银光的长条越来越远。
那是一把附着发光祝福,用木头削成的宽剑,埃兰到哪里都背着它,去盥洗室也不例外。
同样裹在厚厚衣服里的女孩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评价:“八岁了还拿着玩具不放,幼稚哥哥。”
听了这话,她身边的伯爵和夫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无需吩咐,一名浅灰铠甲、同色披风的护卫骑士,已经尽职尽责地跟上,另一个护卫点亮手持魔法灯,护送一家三人先去马戏团门口停着的马车上。
用作盥洗室的帐篷在场地边缘,靠近栅栏的位置,一路有木牌标识,不难找,到了以后,埃兰让护卫在帐篷外等他。
一只半透明的信鸦从护卫身旁飞过,穿过几座帐篷,落到毫不起眼的小小黑色帐篷外面,帐篷的阴影中走出两个黑衣人,取过信件浏览内容。
信上说是一伙白衣白甲的骑士突然闯进货物交易现场,请求实力强大的守镜人支援。
两个守镜人快速商量,一人留守,一人过去看看。
出去的守镜人没走几步,就看见百米开外的栅栏旁立着一个骑士打扮的人,星月光芒让铠甲淡灰的色泽接近银白,他没仔细区分,以为是个望风的。
埃兰在水盆里清洗完双手,正准备掀开帘子出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他把帘子拉开一条小缝,只见自家护卫和一个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刀剑相击,你来我往。
什么人?父母在王都有什么仇家?他没听说过。……难不成是看见他落单,要绑架他吗?
他躲在帐篷里,揪心地看着外面的打斗,过了一阵,双方的差距显露出来,自家护卫勉力支撑,对面则不断进攻,寻找破绽。
埃兰呼吸急促起来,又担忧,又害怕。
在他心中,自家骑士都是很厉害的存在,从没见过这样狼狈挨打的场面。
他看看自己的木剑,想象这是真正的剑,可也仅是想象了一下而已。
护卫挨了一刀,鲜血从腹部渗出来。
怎么办!
还有他可以做的事,他要通知父母赶快派人过来,他应该早一点想到的。
埃兰撒腿绕到帐篷后侧,用力在地上掀开一道缝,钻了出去。
高高低低的帐篷像阴森的怪物,他在怪物身边跌跌撞撞地奔跑,很快就丧失了方位感。
“什么人?”
他听到粗厚的嗓音,看到一个黑影从最小的那个黑帐篷前面冒出来,和攻击护卫的那个黑衣人一样的打扮。
埃兰连忙缩回身子,贴近帐篷边缘,把木剑抱在怀里用斗篷遮住,以免光亮引来注意。
坏蛋多了一个,想到这里,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
十来秒以后,那个黑影从小帐篷前离开,消失在前方,好歹没发现他,埃兰暂时松了一口气。
偏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头上,用很小但有力的夹子,一个劲拽他的帽子。
他从斗篷下面伸出一只手,摸到一个毛茸茸、温热的小东西,他轻轻扯动手指,头上的小夹子一松开,啾啾的叫声立刻响了起来。
——别出声,会把坏蛋引来的!
松开手,小夹子又咬紧,再次往小帐篷的方向拽。
埃兰干脆摘下帽子。
小鸟把帽子甩在他深灰色的头发上,又去拽他的披风。
为了不让小鸟乱叫,埃兰只得顺着它来到小帐篷前面,帘子开着一条细缝,从缝里漏出一道昏黄的光。
护卫那边的打斗声停止了,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无处可躲,顺着小鸟的拉扯闪进帐篷里。
昏黄的光芒来自一盏魔法灯,灯光笼罩在一面大镜子上,他看到镜中的倒影,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脚步声还在靠近,小鸟突然松开他,扑闪着翅膀,一头飞进了镜子里面。
埃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吸气,这是个魔术道具?
嚓擦,嚓擦嚓。声音更进了,他的心脏咚咚打鼓,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腿,踏进了镜子。
光线变得更暗,温暖的空气裹住了他。
他下意识回头,身后是堵黑漆漆的墙,镜子哪去了?他伸手摸了一下,原来是和其他帐篷那样的布料,但更坚实。这里是马戏团的另一个帐篷?
光线昏暗,两个人影往他这边靠过来,五官看不真切,能看见衣领的位置打着一个领结,像马戏团的侍者。
其中一个侍者抬手将他的帽子卸下来,另一个侍者卸下他的斗篷,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二人退后一步,一道恭敬优雅的声音说:“您的家人是几号,我带您过去。”
埃兰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外面的人追过来了吗?他没注意在问什么,小声说:“这里安全吗?”
隔了几秒后,另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说:“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埃兰顿了顿:“哦,刚才问什么?”
“您的家人在哪里?”
“在马车上等我。”
“您一个人来的?”能过守镜人那一关,说明这为贵族少爷给出了正确的邀请函和口令,二人没有怀疑埃兰的身份。
巨大的帷幕从看不见的高度落下来,严严实实盖在柔软的地毯上,分割出一个走廊,他们站在走廊上,能听到帷幕后传来零星的掌声。
“我一个人。”原来这里有表演,暂时躲一下吧。
二位侍者迟疑片刻,派代表来参加拍卖会的贵族很多,派家里孩子来的还真少见。
见埃兰不像是走错的样子,拿着披风的那个侍者接过帽子,对他说:“跟我来。”
被帷幕分割的走廊呈环形,埃兰跟着侍者绕了小半个圈子,从一道开口处进入帷幕之后。
帐篷内的场地像一个大盆子,中央舞台在盆子底部,灯光从顶部打在舞台上。盆子的其他地方很暗,分散着几十个帘子围起来的小隔间,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人。
他最后被带到靠边的一个小隔间里,这里位置低,离舞台近,但视野比较歪。
有帘子挡着,黑衣人就算进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埃兰稍稍安心。
借着舞台的亮光,他看到白衬衣黑马甲的侍者把他得衣帽放在空着的座位上,对他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座位旁的小桌上有纸笔,他喊住侍者,拿笔写下一行字:
“黑衣人袭击了切斯特,我躲在另外的帐篷。埃兰。”他只说事实,把接下来怎么做交给父母判断。
桌子上还有花纹很好看的信封,埃兰拿过一个,把纸装进去,递给侍者:“大门出口停着辆马车,插着灰色的猎鹰旗,可以帮我送过去吗?”
客人的吩咐侍者都会贴心完成,何况这个贵族少爷说话温文尔雅,眼神清澈地让人无法拒绝。
侍者说好的,微笑着接过信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