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方铜山,顾名思义,是一座精铜山脉,坐落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里。
隔着雾气在山脚下远望时,只觉高山长着铜绿色的筋骨,穿过荒山野地,才知道是一片黑色岩石铸就的嶙峋怪石。
迷谷万千,寻常人踏足,片刻功夫就会头昏眼花,辨不清方向。
尤其此时微雨蒙蒙,风起谷壑,难怪人迹罕至。
李衍作为三人中唯一货真价实的凡人,分明拿了伞,却将伞用作了第三足。
冷雨拍在两位姑娘的肩头、额角,除了平添寂寥外,对她们没有丝毫影响,毕竟不是凡人。
明月姑娘时不时回头望,她能活到今日,亏了人族,所以她知道人族很多缺陷,体弱而多老病,力有尽时。
“要不歇一会儿?”明月可怜他,反问余负冰。
余负冰没有回答,无声息驻足,低眉纵览山下风,弯腰去碰一朵石缝间闪烁着露珠光华的透明的花。
李衍张口微微喘息,目光也投向那瘦弱的花。
骨瘦贫瘠的的山脉间开出的瘦小柔弱的花,为这幅苍劲的墨山添一笔亮色。
可这花实在太弱小。
“哎,你住手!”
风雨倾倒霎时间,余负冰来不及回头看,却震惊于掌心的这朵花,如同融于水中的甘酒一般,余留一滩水渍和一股清甜的香气。
山谷上方突然冒出来声音似乎晚了一步。
他轻巧地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单手撑地而落,激起的尘泥溅了余负冰衣裙上几团污泥花形。
玄衣劲装,个字不高,墨发编成辫子斜在一侧,乍一看,差点叫人以为是个姑娘。
一抬头,才知是个少年郎。他微眯着眼,唇角上扬,他拎起辫子甩到身后,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了,痛心疾首指着余负冰道:“你怎么能随便摘别人的花!”
余负冰弯着腰看着在掌心如雾气消散的花,实在无法解释她没有摘花,花却消散了的事。
这气急败坏的少年指着她“你你你”了半晌。
“这花可是铸剑要用的,一朵都你赔不起!”他颓丧地低下脑袋,低声细语似宽慰自己,“算了,反正用不上了。”
余负冰:“……”分明是你们的花一碰就死,怎么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风穿空谷,如泣如诉,这人自己跳出来成了一个委屈无比的苦情角色,未料到无人捧场。
流动的微雨都要尴尬到凝滞了,明月姑娘看不下去,道:“我等前来铜山求剑,敢问阁下何人?又何出此言呢?”
“求剑?铜山剑炉的火都熄灭快三年了,差不多十年前,剑尸花不长了,就铸不成剑了。”
他双手环臂抱胸,扬起下巴,眯眼笑着。
“至于剑尸花,就她刚刚摘走的花。铜山剑炉所出的名剑无一不是在铸剑时加入了剑尸花。”
“剑尸花淬精铜,铜块熔得快,剑炉焰高,所铸之剑弯而不易折断,名扬天下。没了花,铜山铸不成好剑,单用那些破铜烂铁堕了铜山名头,索性就不再铸剑了。”少年摊摊手遗憾道,“如今这座山头,恐怕没有别的铸剑师,也没有你们想要的剑了。”
明月好奇道:“其他人去哪了?”
“下山了呀,下山凭着师门手艺能当个铁匠,不至于饿死。”
“你怎么不走?”
“我可是铜山之主,师父把剑炉传给了我,其他人走便走了,我怎能离开!”
说罢他望着远方暮霭惆怅一叹,“天色不早了,山上空房间多得是,要不你们歇一晚再走?”
他回头瞧了眼疲软狼狈的李衍,知道他不是主事人,和余下两个姑娘打商量。
“你们来求剑的,虽然没什么好剑了,但剑炉熄灭后,炉中还有几把半成的残剑,可以赠你们,就当结个善缘,只要你们陪陪我。”
明月姑娘难以置信,疑惑道:“有这么好的事?”
那少年抬眸,勾唇笑道:“姐姐,你们几个看起来身无长物,有什么我可图谋的?况且,就算我心怀不轨,你们三个完全能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嘛!”
这人年纪不大,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余负冰没有说话,默默跟上了这人,明月赶忙问了句,“小山主,怎么称呼?”
“易遐观。”
夜色落下浓重的幕布前,雨停云遏,天光乍亮了一下。
蜉蝣李不寻趁机落到李衍的衣襟上,奋力抓紧了有些潮湿的衣衫,然后,无声无息痛骂让他变作这副模样来历前尘的人。
“好家伙,易遐观都出现了,明月铁定就是展明月了,真的假的,能有这么巧吗?”
李不寻还说这少年看着眼熟,哪里见过,还真是见过啊!
他忽然开始期待真相!
铜山铸剑师这一脉,应当有过一段辉煌的时期。
他们跟着易遐观绕过山谷,向更高处走,回望谷地,惊愕发觉,方才长了剑尸花的山谷和行过的崎岖小径,赫然是一把宝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