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施施然而立，一个儒雅公子，和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扯不上关系，他以为轮回井一趟果真如余负冰所言毫无代价。

“或许对余姑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于我而言，得知亲人在世是天大的喜事。所以姑娘你但有所求，凡我力所能及，必不敢辞。”

余负冰没有当这是客套话，反而真的在认真思考李衍能替她做什么，思来想去无果，转头就看到在旁抠鼻孔的小徒弟。

“……其实，我不大懂如今的人间，他不管不顾认了我做师父，我总不能什么都不教他，但我确实不太会养孩子。”余负冰想到了他能帮忙的事。

“你能不能教这孩子做人的事，不必学什么本领，只教他来日孤身一人也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好好活在世上就行。”

什么叫来日孤身一人也能用喜欢的方式好好活在世上？

李衍脑袋被清风糊住了，不怎么清醒，先不提她说的有多难做到，也不怎么理解她说的意思，到是听起来，像她将要远行一般。

“不要！”小松鼠抗议，“他能教会我什么，不要他教我！而且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学做人！”

余负冰不为所动，只将他推向了李衍。

小松鼠又跑回来，攥着她的衣袖撒娇卖乖，“师父，师父，做妖多自在，我不想学做人！”

李衍叹息一声，心说，难怪余姑娘纵容这妖孽，这谁抵得住呢！

“不行。”余负冰冷冰冰拒绝他，“你活得够久了，更应知道，如今天下非妖族当道，难道你想哪天显了原形被人抽骨剥皮，还是想被人抓去炼器炼丹？”

那当然是不想的。可他打量着李衍，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清秀质朴的人族看起来憨直，实际上脑瓜聪明灵光得很！他不是对手，更怕被欺负。

他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好日子，跟他走了肯定没好日子过。

撒娇不行，小松鼠寄希望于余负冰的良心和怜悯，戳心窝子叩问：“师父您才认识他几天，就敢把我交给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知道吗？您就不怕他把我卖给上山人炼丹！”

李衍自诩是个好人，不想被人误会，连忙解释：“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余姑娘对我有恩，小松鼠也对我有恩，我怎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他越说声越低，小松鼠眼角使劲儿挤出泪花正在恶狠狠瞪着他，让他别说话。

“师父不也不了解这个人间吗，那干脆咱们一起好了，您监督他，顺便看看清楚，别让他把我卖了！”

李衍本来无论如何都要据理力争，继续辩解，听了这番话后，竟然手足无措，实在慌乱无章，只得将双手负于身后，手指蜷缩，指尖搅起衣袖，不吭声了。

“世间浩然，山川广邈，我将远行去见见偌大天地。你这么聪明，谅他也不敢把你卖了。”余负冰睨了这老实巴交的人族一眼说道。

李衍赶忙问道：“余姑娘将要远行？”

“嗯。”

余负冰态度冷淡，不打算解释她远行要去做什么，但显而易见，这不会是一场漫长而自由的行游，所以她不想带小松鼠。

在场诸人，唯有一只不能口吐人言的蜉蝣知道她此去归处。

李衍好似不懂人情世故一般，随杆爬道：“正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教孩子岂能囿于方寸，何况还是与众不同的孩子。”

余负冰道：“你既知兄姐还在世上，难道不回家等他们？”

“没有家了。”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好些年前发生的事，“我家就在灵琼那半阙长城之内，落羽镇遭难时，我就没有家了。”

余负冰却说：“你且回去等等，世道总不会一直如此。天地太大，茫茫人海寻人如大海捞针，到底故土难离，他们总会回到那里的。”

“我等了五年反而等来了别人告诉我他们已死的消息，我不想再等，我要自己去寻。”

“天南海北都要寻，千山万里而已。”

余负冰问：“那你打算往哪个方向去？”

“余姑娘要去哪里？”

“我向北。”

“北方多沙雪，我还没见过呢！”

言下之意就是要和她同行咯！

小松鼠擦干憋出来的眼泪，几次三番想插嘴却发现自己插不上话，到这时终于能插上话了，那句“臭不要脸”也没能骂出来。

直到走上一片秋风荒芜的原野，山山落叶卷起枯黄的蝴蝶时，余负冰还是没想明白，怎么会变成三个人？

虽然，也不错。

她太久没有接触人世，有个领路人还是挺好的，这个人，怪厉害的。

行过山丘时，他会用草茎草叶编些好玩的蝴蝶、蚂蚱；涉过江流时，他会用叶子折些顺水逝去的小舟船；穿过人潮时，他买卖东西讨价还价算得飞快、口齿伶俐……总之，就是个厉害的普通人。

他很少和余负冰搭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但还是说上过几句话的，尤其是他们已经到了深秋，走到了北方的壶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