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宋先生会叫我阿衍。”
李三郎抱着书,羞涩赧然偷偷向院内张望,里面朗朗读书声夹杂着嘻嘻打闹声,还有从窗台上偷偷望风的,他大概有些羡慕。
落羽镇上识字的人不多,大家很少离开这座小镇,只是听过路的商人说起别处,读书识字的人可以做官,可以赚好多钱,顿顿吃肉喝甜水,读书人应该是受人尊敬的,可镇上没有教书先生。
十多年前,在李三郎出生前,宋越先生来到落羽镇,有余钱的人家就想着把孩子送到宋先生这儿,先读书识字,再去见天地广阔,运气好也许能走出去,运气不好,留在落羽镇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多年以来,宋先生的家就成了镇上唯一的学堂。因为基本上没什么人能从落羽镇走出去,走出去的人也没有衣锦还乡,读书人就越来越少了。
李三郎不属于家有余钱的这一类,他阿娘养家糊口已经很辛苦了,哥哥姐姐赚的那点小钱根本给不起束脩。宋先生多次逮到他偷听,也邀过他进学堂,但他其实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没好意思进。
要是开了他这个不用钱也能上学的口子,宋先生以后就吃不上饭了!
而且说实话,他对宋先生所授的诗书礼不怎么感兴趣,对那类奇技淫巧更好奇一些,宋先生答应他可以借书来看。
可惜的是,宋先生家里藏书虽然很多,他不懂得也很多,就像是木鹞纸鸢,博学如宋先生也不能全知全解。
即便如此,李三郎还是喜欢宋先生,他的名字是宋先生取的,听说兄姐的名字也是宋先生取的。宋先生会和他讲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有瑰丽广阔的世界,还有一些万物运行的道理。
哪怕他并不认同。
斜风掠过老槐树叶尖花梢,一簇簇小花缤纷飘落,树下的小少年双眼懵懂,伸手接住一片叶子,怀疑道:“风真的是仙人掌管的吗?那仙人是故意让这棵槐树发出簌簌的声响,故意吹落这片叶子咯?”
宋先生满眼惊奇,哭笑不得,“我只说仙人掌管人世,可没说他们连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这样的小事都要管。”
“书上写的,天上的神仙能腾云驾雾,无所不能,风水火地都是他们的仆从,仙人高居云天之上,要攀登高峰才能见到,所以那些修行想成仙的人就叫上山人。上山人住在那些道观殿宇,斩妖除魔,只待修行够了就能做仙人。”
“日出是羲和驾神车,日落于旸谷,花开花落、风起尘沙,那些好的、坏的模样居然都只是神仙的一念,那你我还有它,岂不都是沤珠槿艳,梦幻泡影?”
宋先生大为赞赏,“阿衍小小年纪已经这么有学问了,真是不得了!”
李三郎指尖抚向老槐的枝干,故作神情淡淡,兴致缺缺,仿佛这番话不是出自他之口一样。
他自觉说的话很有道理,遂侃侃而谈起来。
“而且也不公平。”李三郎摆弄着机关木鸟,闷声道:“飞鸟就可以飞,我不可以,按照书上的图形做成的木鹞也不会飞,甚至还比不上轻盈的风筝。如果这是仙人定下的规则,那他们是靠着什么来判定这个要会飞,那个不能会飞呢?”
小少年肩头的蜉蝣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设定,无聊得要打哈欠,祖师爷李衍生存的时代确实没有史料可考,但也不至于连基本的万物之理都不遵守了。
要么这个宋先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穷酸先生,要么就是他的藏书根本不分门别类,神话传说和民间杂记放到一起,李三郎读到的书都是编来哄孩子的神异故事。
李不寻更倾向于后者就是了,因为这上山人,听着耳熟,像是他和闻鹤雪这一类的人。
祖师爷生存的年代,大约也就是西越国三世亡后千余年的时候,史料记载并不是很多。
至于祖师爷怎么从一个乡间小镇的木匠人家变成知微观主的,李不寻更好奇这点,相较于玄学,李三郎显然更相信科学嘛!
宋先生动了动木鹞的翅膀,机括摩擦震动,它在原地扑腾了几下,连鸡崽都不如。
“我看别人放风筝都是要乘风的,风让它高飞,线拽着不让它飞远,如果能有一场把人吹上天的大风,我也能飞了,最好有绳子拽着我,省得阿娘吃饭寻不到我。”
宋越摸他的脑袋,想不通小小的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李三郎蹲下来,双手托腮,仰头只看到浓阴绿翠,老槐树随风沙沙作响,他烦恼问道:“会有那样的大风吗?”
宋越也撩起衣袍蹲下来,低头拾捡一片青叶,抬头时恰能望见远山,他沉默一笑,问李三郎,“要是有那样的大风,你想飞去哪里?”
李三郎说不上来,顺着宋先生的目光看向远山的金楼高阁,小手一指,“就飞到那座山上,我去看看山上人什么模样,好看不好看。”
顺着他的指尖,宋先生眯眼望见一片云山缭绕,“阿衍想做仙人?”
“不要吧,我还是想吃阿娘做的野菜团,仙人可吃不上。”
宋先生学堂的学生大呼小叫声快要把房顶掀翻了,这是在催先生回去了。
李三郎把木鹞留给了宋先生,还了书先回家了。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复一日的小日子,家门前的岔路口有只大黄狗,一听到脚步声,隔着院墙就要叫。
今天奇怪了,他都快走过去了,还没有听到狗儿叫声,于是特意回头走了几步,脚步用力摔在地上,还是没有听到叫声。
他心里一紧,快步往家里走,一进家门,就觉今天家里安静得很,大哥和二姐都不在家,院子里到处乱跑的母鸡也没有了,地上剩了几根鸡毛和乱七八糟的痕迹。
他大喊:“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