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疼了……
太疼了……
撕扯开他每一寸骨肉,刺得血混着泪滴答坠下,不得喊叫也合不上嘴,要他忘了怎么呼吸才能不让冷冽自经脉而下刺痛五脏六腑。
曹栎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手中力道分毫不断,还在悠悠转动剑柄,誓要把心房绞成肉泥。
意识止不住地流失着,李希胤感觉亲手杀他的曹栎似乎贴近了他一瞬,或许仅是伸手探他鼻息……便在四周留下微末的暖意……
恍惚间,一只滚烫的手覆上他冻得麻木的脸颊。
“曹欲仁…你…真是做得一手好局啊……”李希胤发不出声音,只得以口型朝眼前一片漆黑质问道。
他对杀身之敌温和,是因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蓦然间的温存是何意味,只听很快帘栊闭合、翠珠相碰的清脆声送走了凶手的脚步。
任由泄了力的双手低垂着受寒刃剐割,留下一地结出冰碴的血,将发白的指尖浸得殷红。
烛火摇曳。
将死之人留不住……留不住疼痛和寒冷以外的……一切。
大轿内,有了着“红衣”的婉婉新娘。
大轿外,曹氏的人轻唤一声:“家主,走吧。”
大轿照旧启程,裹着寓意祥瑞的鹅毛大雪,沿石阶缓缓下山。
「正敬十五年冬,李氏二公子李希胤身死落芳山,死状极其惨烈。」
……
漫天飞雪很快越过山林,将漫山枯寂掩抑,落得一片苍白。
人世空渺,满目虚无……
亡魂悠悠转着,抬眼所见,四方皆为条条框框围成的樊笼。
他伏低身子,想着自罅隙钻出。
却听见镣铐相碰震响之声。
顷刻间,沉浮之感消逝,裹挟着天地顿入茫茫晦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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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渐起声息,锁链沉重地拖行于地,摩擦声沉闷而刺耳,如蛆虫啃噬尸骨,一刻不停地戳刺着被囚者昏沉的意识……
李希胤缓缓睁眼,似是睡了好久一般,只觉头昏脑胀。
他紧皱着眉,仍有一口气堵于心间,如何都无法纾解。
望向手中,尚可见一抹自眼窗散入的光亮。
却有镣铐相束,将他手脚牢牢锢住,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曲于牢笼角落。
身下干草不断散发出腐臭味,终于将李希胤飘渺的意识拉回躯体之中。
心口原有一怵目惊心的血洞,此刻竟全然痊愈……
明明方才,他还在山中遭人围剿,被来人一剑穿心,痛彻骨髓,血肉模糊而亡。
这一刹记忆,难道是梦?
李希胤挣扎着刚想起身,却不自觉地向前一倒,瘫软跪地!
那种被绞烂心窝的痛感又猛地灌入躯体……
他伏于冰凉的地上,抬头看向四周,牢笼之外是一片死寂之漆黑。
北风依旧,寒意很快又自四肢蔓延而来。
李希胤缩回墙角,垂下头,想揽住些许暖意,先熬过这漫漫寒夜。
这一低头,才发觉右臂绑着布条,其上,还隐隐约约渗出些血迹……
由此伤痕,他瞬而想起,此情此景曾发生于何时。
正敬十四年冬,寻春楼惨遭屠楼,满楼上下仅有寥寥几人生还,戏子李亭序正是幸存者之一。
楼内情况还未查清,凶手下落不明,几名幸存者就是嫌疑最大之人。官府将他们投入大牢,暂时关押在此。
便有了今夜之景象。
真是闻所未闻,李希胤身死于正敬十五年岁末,竟又回魂于正敬十四年初冬时节。
若是依照过往,只待天明,当朝摄政王衷秦王会派人前来,接他出狱。
今日后,那一出由李希胤与皇族共演之戏,圆满落幕。
各自目的达成,衷秦王也不再强求李二公子投入其阵营。而是十分大度地,任由他游遍山川、置身事外。
想到此处,李希胤不由哂笑。
鬼族攻入落芳山。一众世家明知山中有鬼,却不杀邪祟,转而围剿孤身上山的李二公子。
这其中,若非皇族轻纵,铺天盖地之恶鬼又如何会轻易入关,不远万里入侵江南?
鬼族、世家、皇族斗得死去活来,原是从一开始就容不得……
容不得一个不曾投入任何一方怀抱的“天下第一”。
“能叫他们几方联合,当真是辛苦了……”
李希胤想着,不由摩挲起臂弯间渗出的血痕。
他一防再防许多人,杀出重围后,还是惨遭一剑穿心,惨死其中……
而执剑者,真是骗得他措手不及。
他曾悔过恨过,是自己失手,才致使各世家势均力敌之平衡毁于一旦。
未曾想,原来从一开始,就全是算计。
……
心间的疼痛久未消散,彻骨之寒也由此漫漫长夜愈渐蔓延全身。
大牢周围,不断有人被严刑拷打,嚎啕声不绝于耳,是何其惨痛。
李希胤阖眼,蜷缩于墙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过往经历之事。
若非如今回魂,他还不知自己要愚钝多久。
各势力忌惮他,是如何都不会让他独善其身的……
他所受一切,可不比一墙之隔的哀嚎声好受。
好,好啊。
既然都要杀我。
是该轮到我一一清算了。
让那些伪善之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夜色迷蒙,不知斗转星移几时。
待刑具用无可用,再无活人能添新伤之时,周围牢笼终于没了声响。
但此诡异之地似是不愿清静片刻,阵阵阴风又如缠绕亡魂一般,自罅隙钻入,啸叫不断,扰得李希胤心烦。
他闭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却隐约听见玉石相碰的清脆声。
由远至近,随纷乱的脚步声而来……
李希胤睁开眼,直起身子,准备从容应对衷秦王派来接应之人。若没记错,是官府的某位官吏。
这一瞥,他才发觉原来深牢也能窥见天光,明明未眠,却不知天外已破了晓……
正当此时,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位故人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
——“亭序,我带你离开这儿。”
李希胤神色未变,只是轻缓抬眸,透过散乱的碎发,浅浅定睛,平静地望向来人。
…
曹栎今日来,想利用一人,却不明白他为何眉目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