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曹氏一族又与皇族针锋相对。曹栎若是根基不稳,必定连苟活都难。
因而,自他现身寻春楼寻人那一刻,就已是盼着利用“故人”。
论修为,李希胤是举世皆知的“天下第一”。无论有多少身份掩藏,他是李希胤这点,永远诱引曹栎。
人心或许早就变了,或许本就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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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敬十五年春,李氏所在的江南长洲发生了惊骇四方的“血湖案”,恶鬼邪祟横行,一夜之内残害了数十名无辜百姓。
等世家大族反应过来时,已见数十具溃烂尸身漂浮于血湖之中。
一时间,江南各州惶恐不安。
如今生变,恐是北岭往南的鬼族跨越数千里,大肆进犯江南!
但这其中最为古怪的,便是巫蛊邪术本应出自鬼族人之手……各世家却久久寻不到鬼族在江南的蛛丝马迹。
李家主滞留外地,无奈,只好以书信唤二弟李希胤回去。
李希胤自幼离家,与李氏一族生疏,本应断然拒绝。
但此次形势危急,他念及江南百姓安危,还是即刻动身前往长洲,斩杀那些被鬼术驱使的邪祟。
很快,他力挽狂澜,在查清真相前,先将异象了结,还长洲安宁。
却在长洲满城百姓尚处惊悸不安之时——
曹大公子曹栎一声招呼也不打,猝尔现身于李府之内。
他竟当着一众李氏族人的面,毫不顾忌地将二人昔日那“见不得光”的知交之情道出!
曹栎一人搭台唱戏,可是真让在场之人以为这二人是利尽则散、奸情败露。
没想,曹栎话锋一转,又以此情谊要挟,逼迫李希胤代表李氏同曹氏联合,对抗皇族!
至此时,李希胤已被李氏族人团团围住——所有人窥向李二公子,以无声目光斥责他竟欲与曹氏一族勾结……
“呵,他所谓的置身局外,也不过是看不起本族人罢了!”
“果然!越是自诩清高者,才越是谄媚权势!……”
“就是,就是……”
……
李希胤知晓……
其间更深的一层,是曹栎在曹氏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李希胤若是走出这一步,便是以李氏之名扶持曹大公子,公然插手曹氏继承人之争。
两大世家对峙百余年,还从没有人会为了日后的尊荣权势,僭越到如此地步。
但此时的曹栎,也好似全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再一次“情真意切”地向李希胤递来一只手,言语极尽温柔——
“更何况,以你我二人的情分,李二公子甚而无需点头,便是应允,请吧。”
“……”李希胤明晰其动机,却如何都想不明白,“故人”怎会一朝之间成了这番模样。
他困惑地抬眸看向曹栎,只觉着此人面上蒙纱……
又成了张他看不清、认不出的脸。
曹栎明明知他本心,知晓他极其厌恶插足世家之争。
却还是要步步紧逼,强迫李希胤断了独善其身的念头。
长洲动乱久久寻不到真凶,李氏绝不可能承认是鬼族入侵关内、奔袭千里所为。这时,满城百姓最为痛恨的世仇曹氏却上赶着来讨打。
曹氏,自然是最合适的“真凶”人选……
这次,李希胤没再同置身漫天黄沙时那般,搭上身前那只指节分明的手。
他只怕也是信了自己终要投入一方阵营,初心尽毁。
在释怀一笑后——他溘然举剑直劈曹栎!
那是第一次,李希胤真真切切以李氏之名,将“真凶”逐出长洲!
但此局,乃是多方筹谋……
不仅是曹栎为毁李希胤心中高节之算计。
更是李家主意欲联合皇族,却要置身事外的李希胤来昭告天下之算计!
李希胤中伤曹大公子,使得曹李两家再无合作之可能。李氏便可名正言顺投靠皇族……也终于将李二公子这个“天下第一”搅入局中,成了李氏和皇族的一枚棋子。
李希胤真是想不到,连李氏族人都如此算计他……
那夜,李希胤丝毫不留情面,与李氏决裂。
他一人一剑离开,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
而曹栎,自然也付出了代价。
他算计李希胤,却还是不敌对方,避之不及被一道剑气中伤,伤势严重。
回曹府后,他不但未讨得大家长的好脸色,更是日日罚跪,连养伤的机会都没有。
可此人素来“俯首听命”,乃是曹氏的一条狗。
不久后,他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离开曹府,奉朝廷之命出征西北,讨伐关外鬼族。
未曾想,关外形势急转直下。
入冬后北岭暴雪肆虐,曹栎等一行人与鬼族交锋时,于山中遇险,生死未卜……
……
“这其中,想必有李二公子的‘功劳’。他当初一剑致曹欲仁重伤,可是下了死手。”
说书人孜孜不倦说了许久,将二人自大漠初识、寻春楼重逢、而后决裂的种种风流逸事讲下来,已是口干舌燥。
他轻啜一口茶,才继续对台下众多看客道:“如今啊,咱们江南清州也下起鹅毛大雪,可就更别说北岭暴雪如何了!关外鬼族肆虐千里,我朝边疆形势危急,至今日,曹欲仁依旧杳无音信,此去,怕是再难回……”
看故事将近末尾,台下看客们有些按捺不住,议论起来:“那这新任曹家主的位置要给谁?我听说,老家主快不行了……”
“是啊,是啊……”
“但你们不觉得,李二公子下手也太狠了吗?曹欲仁怎么都是陪着他穿越大漠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举剑就要劈死人家呢?”
说到这里,台下便要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劈死?明明是曹欲仁不敌李二公子!谁知道穿越大漠的是他,还是披着层皮的行尸走肉!更何况,毁人心中高节这等无耻之举,本就是罪恶至极!该劈!”
“咳咳,老朽我还未说完呢……”说书人抬手,示意台下且听他继续道来。
“世人皆以为,李二公子是因愤恨,才对曹栎下手如此之重,间接致使他如今在关外生死未卜……”
“但老朽,知晓其中内幕……”
李希胤当初,其实有跳出此局的机会。只是,他身子有恙,在长洲又过分操劳,内里空虚许久,不宜久战。
不过,他也筹谋好了,自己无须胜过曹栎。
若是曹栎能中伤他一剑,他将即刻承认自己败于曹大公子之手,彻底抛去“天下第一”的虚名。而后负伤离开长洲,也可暂时保住曹栎。
孰料,他纵是努力压住自己那双泄了力的手……
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促成了一切……
那一剑,他劈歪了,剑锋真真切切落于曹栎身上,险些叫对方血肉尽毁。
他曾坚信自己不入局,却是他亲手将此局定死。
“到底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本心,又致使旧友如今生死未卜,真是讽刺……”
说书人长叹一口气。
“罢了,今日便说到此处。”说书人轻轻一拍醒木,正色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轰! !”
倏然,天外传来一声异响!
楼内看客们瞬时乱了阵脚,四下躲藏,只听街上惊骇之声不断。
靠窗的客人伏着身子,自窗牖向外看去,竟窥见满城天幕皆笼罩上一层水波纹的结界,夜色中还隐隐约约泛着幽光……
这分明是,世家大族为护城内百姓安宁才会设下的结界!
再朝远处那片隐于风雪中的群山望去,竟还会不时生出些幽绿色鬼火,映亮夜幕,怕是已烧过半座山!
一时间,大雪纷飞中,相隔千里的关内外,皆成了人间炼狱之景象……
“不好!鬼族攻入落芳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