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呢?可是你写的?”
阿朵怯生生地望进那双漂亮的眉眼,“是。”
阿离:“全部都是吗?”
单看眼前的小妖怪,显然是不知道内情的。
但阿朵依旧笃定,“是的。”
阿离将那封染过血的信拿出,面前的小妖怪不谙世事,因而惧怕那血红的真相,阿离贴心的将信纸摊开在阿朵面前,“认真看看,这真的全部都是你写的吗?”
信中字迹工整娟秀,落笔中似乎还带着主人因年岁小而凸显出来的稚嫩,前半段写着与阿朵所说一般无二的悲惨遭遇,后半段却没了伤心的情绪,转而大义凛然地检举起花月楼的种种行径。
而信件最后,却怪异的添上了徐长梦的名字。
物件没有五官五感,它们的情绪大多是从主人身上汲取保存的。
倘若有人刻意模仿,是否也能将另一份不安的情绪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阿朵见了信中内容,脸上展露出了一片愕然。
“是谁让你写的信?”
会是谁,敢检举花月楼?
阿朵心虚地怯了场,“是一个凡人,他蒙着面,我不知他是何模样,但他和我说,只要写求救信送去涂山,就可以救下整个扬州城的妖怪。还有,徐大哥。”
“于是我写完信,便着急用树爷爷的信筒,将信送了出去。”阿朵口中的树爷爷,正是守卫扬州城的妖界使者,他活了将近万年,但却因为一个可笑的黄大仙传言,死在了城外山林,死在了这个他守了一辈子的地方。
阿离安静地听着,心情复杂,手中的花糕早已吃完,只余一张薄纸。
“凡人?怎么会是凡人呢?”好看的眉头紧锁,思绪凝重。
“凡人!”外边一声稚童的喊声打断了阿离所有的思绪。
“东街有凡人在闹事,我们快去看看吧!”
凡人闹事?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事。
“听说那人被五哥打了,还不还手……”
“好惨啊。”另一稚童帮腔道。
有什么惨的,活该!
“我听说那凡人还是来要灵瞳花的……”
……
灵瞳花?!
“不仅如此,五哥还从那凡人身上摸出一堆黄符,可吓人了!”
“大人?你……”话音未落,阿朵便看见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大人此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阿离大人!”
妖市东街。
满街的妖怪围成一个大圈,圈内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凡人,还有一个妖妖信服的糙汉小孩。
小孩看上去只有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布衣,脚踩草鞋,他是妖界守门人的孙子。妖市的稚童们都依赖又崇拜地喊他一声“五哥”。
‘五哥’双手叉腰,“一介凡人道士,也敢来要灵瞳花!?”
祁渊初来乍到,不是妖怪,不懂妖怪们的规矩,某只精明的狐狸精告诉他灵瞳花妖市有卖,却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妖市不会卖。
祁渊今许几岁?
总之,比眼前气势汹汹的小孩大上不少。
所以,方才这小孩对他动手的时候他只是尽力躲开,躲着躲着就落了下风,这事传开了,就变成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小孩手里挨了欺负。
这其实也挺好,要是一不小心被那只薄情的狐狸听见,说不定会紧张的跑来护他一回。
但还没等到薄情的狐狸,意外却先一步来了。
祁渊藏在袖袍里的收妖符被一只小妖怪摸了出来,这下,妖怪们彻底沸腾了!
“是道士!怎会有道士混进来!他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妖怪们顿时间大喊大叫起来。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合力抓住他!”
什么都没干的可怜道士顺利激起了众愤,妖怪们横眉怒目,抄起家伙准备进行围殴。
这般离谱的一幕被极速赶来的阿离撞见,“慢着!”
气喘吁吁的狐狸精站在道士旁边,解释道:“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别动手。”
妖市却有规矩,凡人入内,得有妖怪愿意为其做担保。
“你的人?”妖怪们看着面生的狐狸,疑问颇多,“你可知道他是道士?身上藏了一堆符咒,可是要将我们整个妖市一网打尽?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众妖窃窃:“是啊!”
阿离当真无话好说,她挑着空隙对祁渊剜了一眼,脸上写着:说好不惹麻烦的呢?
随即变了一副脸色,朝天竖起三指发誓道:“我阿离,愿意为祁渊作保,若他对妖族有半分敌意,我,以死谢罪!”
众妖惊呼,因着阿离这份赤忱之心,决定不再追究祁渊的身份。
“下回来妖市,记得时刻跟在小娘子身边,要不然,又要闹乌龙。”好心的妖怪来到祁渊身旁,提醒道。
阿离瞧了眼对方饱满妖娆的身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即转头,面容和善地对一众妖怪喊道:“竟然无事,大家快散了吧!”
“这位‘小公子’,”阿离叫住方才为难祁渊的小孩‘五哥’,“怎么称呼?”
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道弯,像冷白的月牙,也像林中的蜿蜒小溪,清清亮亮的。
‘五哥’耳根子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种红很快蔓延到了脸颊,整只妖怪呈现出十分窘迫的状态。
“我听他们都称你五哥,辈分在前,我可以叫你‘小五’吗?”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窘迫,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笑道。
小五猛猛点头,这下连两只手掌都红了个透。
道士见了,心里涌起了不合时宜的烦躁。
“走吧,找处可以乘凉的地方坐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灵瞳花的事儿。”
“小五可知道什么好去处?”
小五心性纯净,丝毫听不出狐狸嘴里的弯弯绕绕,“去我家吧,婆婆藏了好些漂亮的茶叶,一直说是要请贵客的。”
小五嘴里的婆婆便是妖市守门人,那守门人嘴里的贵客,又会指谁呢?
阿离笑而不语。
两人跟着小五去了他家。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墙篱上爬了许多厚绿的藤蔓,藤蔓下是一株又一株的野花,它们受到主人的精心照顾,正茁壮成长着。
院子大门似乎并没有很好考虑高个子的感受,阿离注意到祁渊进门时被迫低了头,一路沉默不语的凡人,此时在太阳余晖下,就像一个镶了神光的仙。
有言在先,阿离的确觉得祁渊更适合当神仙。
虽然能不能当神仙并不是由她决定,但若她是那无尽天道,她愿意给祁渊一个很高很高的神位,他在高处,可以不像凡尘里的君子,他仍然可以是寡言,但一定要收起棱角,普渡众生。
这是阿离眼中最合格的神。
但,阿离心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这不可能。
凡人永远是凡人,凡人成仙,千万之中取一二。
成神是上天的事,不是她的事。
祁渊在她面前,只是一个稍微厉害点的昆仑山道士。
“这是上好的西山白露,听说是前朝皇帝最爱喝的一种茶,婆婆舍不得喝,用秘法藏了几十年。”
小五只敢掰出一点茶叶为二人沏上一壶茶,唯恐掰多,惹得婆婆徒生闷气。
“守门婆婆她何时回来?”
小五支棱起下巴,“一般日落就归。”
祁渊将滚烫的茶水缓缓送入口中,缓缓开口,“竟然如此,那门外之人,便是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