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诞生起,便在做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在他怀里渐渐冰冷,他抱着她静坐了几天几夜,最后死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他生于尘世诸多神山之一的潜枫谷。
谷中的山神应该能算他的母亲,而父亲则是犯下滔天罪行的黑蛟妖。
数百年前,守护潜枫谷一方的神兽黑麟天蛟忍受不了山中清苦岁月,偷偷溜出谷中,去到人间,沾染了不该有的妄念。于是,神格碎裂,堕化成妖。
半月后,黑麟被谷中山神收押回山,训诫多日,却仍旧不改其恶性。脱逃争斗之下打伤山神,吞下山神的草木之心,意外蕴了一株缠枝的龙鳞莲华。
这莲华得天地造化,本该一跃成龙。可惜因仙妖两气冲驳,这孩子刚一诞生,连鳞片都没能长齐,时而显现蛟身,时而显现草木原形。
每一变化,便会被伤到一丝本源,能有一口气已是不错。
杀伤山神,黑麟之罪上告于天,天庭派出神将,前来缉拿他归案。
而后,黑麟在四地逃窜、避开天庭追兵的路上,将孱弱的幼蛟丢弃在了极渊海附近。
他被极渊海的主人妖龙裴禄捡回海底宫殿,认他做亚父,取名“裴之彻”,在裴禄的一众养子中行十。
后来,山神的草木之心渐渐被裴之彻吸收,他的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修行一日千里,天资比之黑麟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裴禄也着重培养于他,将众多机密的事都一一告知,委派他去做一些要事。
对于那些受苦受难的小妖的遭遇,他并非无知无觉。
他生于黑麟的妄念之欲,却也孕于仁慈的山神之心。他不一定要成为好人,但也该对得起那些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小妖。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将赎的罪愆,前世欠下的因果。
他的归处,早已定下,由不得逃避。
从潜枫谷出关后,他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回山那日,路过一处荒山,感知到靠近的陌生气息,鬼使神差般停驻等候,会遇上她,却是无法预料的意外。
仿佛为了留住他的脚步,上天将梦里的那个人送来了他面前。
比起梦,她是真实而鲜活的,也撕开了梦里停滞不前的时间。
梦开始变化,一遍又一遍重复他在荒山遇见她时的记忆。
他想,这或许是另一篇故事的开头。
他期待后续的一切,想着无论以何种手段都该留下她,可如今却不得不将它亲手掐灭。
承渊山上,冬藏看着独自回山的裴之彻,静等了片刻,才忍不住开口问询:“十哥,你将那位仙子放走了吗?”
裴之彻往身后漆黑一片的天穹看过一眼,才点点头:“嗯。”
“……您做好决定了?真的要日出前便行动吗?”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眉头紧皱。
裴之彻闻言,笑了笑:“冬藏,你是怕我会输?”
冬藏摇摇头,固执地劝道:“十哥,我们尽力就好了,剩下的,不必强求。”
“裴禄对我早有防备,他从西海回极渊海的这条路上,是近十年来最佳的时机。若不趁此时断了他的命,错失时机后,我杀不了他。”裴之彻眼底没什么起伏,只道。
冬藏攥紧双手,咬牙沉默许久,却又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裴之彻越过他,敲了敲山脚的那块石碑,留下一道力量,用以庇护山中众妖。
见阵法隐灭,他才缓缓呼出口气,拂袖转身欲走。
冬藏猛地叫住他:“十哥,你能活下来的,对吧?”
裴之彻脚步一顿,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轻道:“……谁说得准呢。”
与此同时,北海龙宫。
“大稀客啊,小素朝怎么有空来探望我?”
一位头顶生有一对琉璃色泽龙角的年轻姑娘款款而来,将龙宫前的素朝迎了进去。
“说来话长——”素朝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问,“我此番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北海三公主笑道:“你我之间的情分,说什么求不求的?直接说就好了。”
“是这样的……”素朝三言两语将自己从秋生那边听来的消息简述出口。
“裴禄啊?这人我听过,倒也不能全算西海的问题,乃是有因果在其中。”北海三公主解释道。
原来,这裴禄的前世在西海龙王应民意布雨行风之时不慎溺于水中,他转世投胎成了一条淡水湖中的鲤鱼精。
西海三太子为弥补自己父王的过错,前往那湖中探望过这鲤鱼精,给了些法宝和自己的一片护心鳞。
后来,鲤鱼精炼化了这枚护心鳞,又恰好运气不错,得以一跃龙门,以鱼身化龙,算是一方湖君。
可惜,上辈子冤死的怨气致使他的神格不稳;而且他尚且年幼时,曾差点被人捕去炖成鱼汤,便对湖岸百姓心生怨怼——这湖君还没当多久,转而再入妖道。
妖龙裴禄被驱离那片湖,后来寻得一处荒无人烟的极渊海域,占地为王。
他感念西海三太子的赠物之情,也知晓前世的因果,时常前往西海龙宫攀些压根没有的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