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笑了起来，语气颇为无奈：“大概是在小煜你们的眼中，能有一点点的成效，都已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改变——可我见过、见过真正的太平盛世，于是奢求过多，徒生感慨。”

而那些人——来刺杀她的，或因她而死的那些人，除了明觉寺那次自己亲自动手杀了的那个刺客以及程怀明，都不是死于她手，她可以很轻松便撇清关系。

就算死于她手，在这个时代，位高权重的人处置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稀松平常的事么？

她何必放在心上？

可那样，她就真正扼杀了“程素朝”这个人。所以她做不到，亦没有能力去改变。

困顿日夜，终究为此所累。

“人总是很难原谅自己……道理真言，不过入耳即过，没什么作用。我没有那般聪明洒脱，只能等我蓦然顿悟，想开的那一日吧？”

谢煜握着伞柄的手默默用力，虎口有些泛红，他轻声问：“那时，煜还能再见到阿姐么？”

“怎么会见不到？”程素朝只觉他惴惴不安，连声安慰道。

“您会走么？我看得出太傅对您的情意。”

谢煜语气平淡，可落在她的耳中却掀起一阵波澜。

说到底，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她糊涂了，一直未能发现。

可对上他的目光，程素朝不愿敷衍他：“会走吗？谁知道呢，那时候的我会是什么想法怕是连我也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你我数年的姐弟情谊会一直在的。”

“姐弟情谊啊——”谢煜轻叹一声，“我既感念着当年是阿姐入了宫，又难免想着，若是没有这些事，您会不会快乐许多。说到底，人总是贪心的。”

程素朝只道：“往事不可追。”

谢煜不再追问，只偶尔提了些近来听见的趣事，想着逗她笑。

程素朝的注意很快被他的话题吸引走，气氛倒也欢快了些。

快至檐下，他冷不丁道了一句：“阿姐知晓太傅的手伤着了么？”

“嗯？”这么说来，沈砚山居然没有骗她——

谢煜接着往下说去：“昨个，太傅与掌印似乎起了争执，屏退左右，我那时隔得远，又有要事便先离开了。再见太傅之时，他袖口染血，手臂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时辰后，太御府。

太后宫中当值的小太监得了命令，出宫去寻些东西，正巧有些物件太御府中就有。

这几日雨大，小太监为省事，直接递了太后的手谕，将东西拿到手。

正准备回宫之时，被裴之彻截下了。

裴之彻随手拨弄了下，还有股浓重的药味，也不知拿来做什么，瞥了一眼人，问：“这些是——”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回话：“是绾春姑姑吩咐下来的，说是与太后娘娘在长阳宫古书上找到的偏方，想着救活那几株异花。”

“长阳宫古书上的偏方？”裴之彻眉峰微动，长阳宫虽是皇子公主们学习的书堂，但也有一半辟开来，专门放置古书典籍，算是半个藏书阁。

“娘娘今日出来走动了？这么大的雨，你们便是如此行事的？”

小太监大惊失色，脸色霎时苍白，连连叩首：“掌印大人息怒！娘娘是趁着雨势不大时——”

裴之彻抬手打断了他的解释，眼神一沉，又问：“还有什么？莫不是想瞒下来？什么时候本官问话，你们也敢藏着掖着，这舌头还想要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太监慌慌张张摇头。

“燕三。”

“属下在。”

裴之彻冷声道：“娘娘今日去长阳宫，见到了谁？”

“太后前去长阳宫之时，沈首辅恰好刚到，与娘娘说了几句话。过了半个时辰，陛下前来，与太后娘娘一道回去了。除了宫人，便只有这两位。”

“陛下和沈大人……”裴之彻轻声念道，沉吟片刻后，将手中的暗信递过去，“秋生回来了么？这事交给他了，你们看着点，别让他太随性便好。”

燕三接过那张纸，拱手应道：“是。”

裴之彻随后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怕什么，既是替娘娘办事，便算不上吃里扒外。本官今日心情好，不见血。带上东西回去吧，不然娘娘见少了人，可要怪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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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还没回来吗？”程素朝估摸着时辰，扬声问了问绾春。

绾春闻言，往外看了一眼，回她的话：“这会儿雨大，想必耽搁了，娘娘不必担心，掌印大人那处又不是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儿。”

程素朝站起身，也走到门口，望着屋檐坠下的雨连成线：“但愿。”

绾春见她神色，不免多言了一句：“娘娘，大人近些年来已然收敛许多，您当真不必担心过甚。何况，大人从最初掌权到现在，也没有无缘无故打杀过太监宫女。”

绾春是宫中的老人，她自然经历过那些事。

程素朝感慨万千：“我知道，单论他之于我，已能称得上极好二字。”

绾春没再说什么，只陪她静静站着门前远眺。

等到小太监的身影在灯下渐行渐近后，程素朝才松了口气。

可小福子一身湿透，只好生护了她们要的东西，竟是一路都未撑伞避雨。

外头这么大的雨——

她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到紧随其后的人，去接东西的手顿在半空。

裴之彻也浑身淋湿，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他并未束冠，长发仅以一根绳子系好，垂在一侧。

那没入漆黑的一点艳红映入眼帘，让她心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