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就准备放弃了?”裴之彻却出声叫住她,意有所指道,“娘娘除去这个,应该还有些什么能给出的,不是么?”
还有什么能给出的?
太后之位么?裴之彻想让谁当太后?那必然不可能,这太后怎么让……
那她有的不就只剩下自己和那枚御龙令了么?裴之彻想让她以命换命?不应该啊,他要是真有心思想让她死,何必如此迂回,杀了她不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那便只有御龙令了吧——
可这御龙令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刻轻易交出去。
那不如将计就计,权当误解了他的意思?
程素朝想到一个十分荒谬但却可行的念头,呼吸变缓,咬着牙看他,似在思忖若自己真的行此下策,会不会直接被他拉出去砍了。
可他也不再说话,就那般安静地等她自行体悟。
两人便沉默不语地对视良久。
她眨着眼将视线移向别处,缓慢地俯身,将手撑在书案上,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心里却想的是,裴之彻若厌恶他人靠近,必然会先推开她的吧?毕竟这人树敌颇多,反应慢的话,早就死了不知晓多少回了。
难道她会错了意,裴之彻的意思真的是这个?
他最好赶紧叫停。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直到他们近在咫尺,程素朝眼睫轻颤,目光落回他脸上。
那双墨黑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盯着她看,没有一丝起伏,似乎在审视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程素朝心一横,闭上双眼,心想凑都凑上来,碰一下她就跑!
而后,温热的唇落到他眼尾的那颗痣上,似轻柔的一阵风拂过,低垂的眼骤然抬起,平静无波的湖面被风吹皱,再静不能。
可偏生点火煽风的人触之即分,隐隐有要仓皇出逃的打算。
程素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大胆,赶忙直起身,转身便想跑。
裴之彻却蓦然攥紧她的手腕,让她不由得回身低头看他。
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只好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本宫给出的这代价,大人觉得可行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妖异的眼瞳流转着莫名的暗茫,低声笑了笑,轻道:“可行么……娘娘,奴改主意了。”
程素朝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娘娘所愿,往后,您便该是太御府的主子了。白刃无鞘,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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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之彻遣专人将程素朝送回去后,便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既不批公文,也不做别的事,目光落在堆于密报的那页纸上。
程泠月,年十六,右相程怀明之女,原名程素朝,自幼便与其母顾清玉于都城外的一处小村庄中谋生……
这页纸近乎将她生平的大致经历都尽数简述于此,素朝二字比泠月好听,更衬她的性子。她自幼便像只古灵精怪的鸟儿,灵动聪慧,只可惜被右相拔了毛送进了这牢笼里。
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替他人求情,甚至献上自己。宫里养不成如此性子的人,官家也少见,似乎只有山野之中才能看见。
没有野外的攻击性,却满是未被驯化的天真烂漫与淳朴善良。
很快就会被这座皇宫吃掉的吧——
思及此,裴之彻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易秋生见状,明显会错意,开始大肆列举她的罪行:“我就知晓十哥也觉得不耐烦了,瞧瞧她刚才那无礼的行为,先不说她什么身份,她居然冒犯十哥!”
“这名簿上的人都查查,没什么问题的列出来,有问题的暗中处置了,做得悄无声息些。至于殉葬,便依娘娘的意思,拿陶俑填吧。死了的人,带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作甚?”裴之彻淡声道。
“哥,你就这样同意了?为何啊?方才说的交易分明是让她拿御龙令来换,结果她!哥若是缺人陪,这天底下有姿色的……”
易秋生的话被裴之彻不咸不淡的一瞥生生止住,他怔愣片刻,换了个说法,呐呐道:“总之,我想不明白,十哥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声音不加掩饰,听起来有些聒噪。
裴之彻闭了闭眼,道:“秋生,不觉着宫中无趣得很?养只可人的狸猫而已,算不上麻烦。”
易秋生不以为意,还没有察觉到裴之彻懒得解释的言外之意,只随口说:“养什么猫?宫中无聊倒也还行,实在无聊不是还可以去宫外热闹热闹,又没人能困住十哥。”
“宫外的热闹是宫外的,难得碰上一件趣味的事,不好好享受一番,岂不可惜?”裴之彻撑着额头,吸了口气,耐心已到极限。
易秋生恍然大悟:“哦,所以说十哥你只是玩玩?好吧,就是太后这个身份有些麻烦,但这娘娘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哥你那么讨厌被人碰到,她居然直接上嘴!实在是胆大妄为——”
大抵是被程素朝强行占了马车来用,他满腔的火气始终没有降下去,喋喋不休起来。
裴之彻不耐烦地睁开眼,冷冷道:“易秋生。”
“哥,我在,有什么吩咐?”
“今晨命你做的事,你都一一办好了?”
易秋生此时才意识到让裴之彻感到不悦的人原来是自己,本还有些愤愤不平,却不敢再造次,忙道:“……我、这……秋生口无遮拦,现去领罚。”
彼时,易秋生在太御府自行领了二十鞭刑,由刚刚送完程素朝的易冬藏亲自执行。
不论太御府知情的小太监和侍卫们如何做想,这深知裴之彻一贯作风的几位同知、佥事都默默闭上了嘴。
看上去,这位小太后何止是吓唬不得,连议论上一句两句,上头都会不高兴了。
他们几个人的命可比不上易秋生的硬,经不起啥折腾,怕是要好好供着这位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