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任的宁德帝,他上位初期深知宦官权大,恐危及社稷,便借世家打压太御府,同时大力推行科举,选出寒门子弟委任重职。世家与权宦相制衡不到三年,当时的太子便死于一世家的宴会上,大理寺查了数月,依旧没有找出真凶,而后三皇子病重、四皇子早夭,接连的打击让宁德帝痛心疾首,再也无法信任于世家。
于是,卧病在床的宁德帝走上了嘉安帝的老路,提拔尚且还叫做裴十的小太监,借宦打宦,扳倒了当时太御府掌印大监裴禄。
裴十,便是如今她眼前的裴之彻。
听民间传言,这位掌印大监手段极其狠辣残忍,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鬼煞阎罗见了他都要怵个三分。
裴之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等了许久才从喉间滚出一声轻而冷的笑,淡淡道:“好了,你们都别吓着娘娘,快起来吧。”
随后,那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幽幽响起,阴测测的视线也落回到她身上。
他不紧不慢道:“娘娘也该回神了吧?是想到什么趣事,非要在太阳底下晒着?等会儿陛下心疼起来,怪罪于奴,奴可就太冤枉了——还是说,娘娘要奴亲自来扶?”
裴之彻的声音其实不似那些太监一般尖细,反而十分悦耳动听,不然她也不会一时没有猜出他的身份。
可此时此刻这如清越泉水的音色漫进耳中,听来却像催命符。这人果然阴晴不定,一边笑着,一边又隐隐含着要降罪的不耐。
程素朝头皮发麻,快声说了句:“没,我、我这就过来。”
话音落,她便两步并一步走了过去,生怕走慢了会被什么东西吃了一样。
“娘娘走得怎如此急?这教礼仪的嬷嬷没和娘娘说清楚明白么?以及,娘娘该改了习惯,往后要自称本宫。难不成这些事还需要奴来——”
裴之彻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对上她一副颤颤巍巍、害怕听训却又不怎么服气的眼神,怔了一下,没再继续吓唬她。
程素朝低垂着头,心下觉得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正正对着这个人,她绝对要给这人在背后砰砰来上几拳。
嫌慢的人是他,说快的人又是他,还有那个嬷嬷,天呐,这几日累死累活学了那么多东西,她能有力气站在这里跟他说话就已经很好了好吗?
她细声嘟囔:“大人应该要问罪右相,而不是本宫——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裴之彻闻言眨眨眼,轻笑了声。
“忘了娘娘自幼流落民间,与寻常官家小姐不同,自然……随性些。娘娘,里头请罢。”他自顾自地说着,而后先她一步往殿中走去,也没在意她跟没跟上。
程素朝缀在他身后,心里冒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不过瞧着裴之彻的架势,这太御府的权力可见一斑,说不定他这个“奴来奴去”的人才是老大。
那老皇帝人呢?不会真的像传言那般病重到下不来床了吧?那他娶个锤子的皇后,临死前还要折磨别人家的姑娘么?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料到身前走着的人忽地停步,差点没收住脚,一下撞上去。
“怎么?娘娘是觉着马车不够撞来玩,还要撞奴才的背来试试?”裴之彻回头戏谑道。
程素朝干笑两声,尴尬地抿紧嘴什么话也不说,恨不得将自己挖个坑埋进去。
他果然看见了,实在太丢人了。
裴之彻随后拂了拂衣袖,瞥了眼局促不安的她:“好了,奴才奉陛下之令前来迎娘娘入宫,如今娘娘已到坤宁宫,奴也该回去复命了。”
“哦,那大人你便先走吧,我——本宫就不送了。”程素朝闻言,连连摇手,恨不得这家伙快些消失在眼前。
她一边好奇打量这偏殿的摆设,一边往里走去。
“……娘娘不该有话想问奴才?”裴之彻原本走出去的步子一顿。
“话?什么话要问——”
想问的东西可太多了,但这人会这么好心?
她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什么都可以问么?”
程素朝看向裴之彻,见他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怎么瞧着这什么掌印大监还蛮好心的?
她挑了最关心的,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既然知晓我的身世,那想必皇、陛下也是清楚的,程右相如此阳奉阴违,陛下不怪罪下来?”
话音落,裴之彻竟然笑了一声:“娘娘以为陛下当真需要一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