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师砚芝,最适合当凶手。
在成为摄政王的影卫之前,她是长公主的心腹。
如此一来,混淆视听。
只需舍她一个。
大胤战伤未愈,圣上不会同时对摄政王与长公主发难,此事必须不了了之。
若殿下明白告知,她一定甘心赴死。
可转念一想,殿下怎会对她浪费口舌,她只管按照殿下的想法入局即可。
这便是她的一生。
在大狱时,她听狱卒说,千影阁已将她除名,阁主大加斥责她杀害御史的恶行,并赌咒发誓,黄泉奈何,再不与师氏相见。
说起来也好笑,她虽是个影卫,但因千影阁在京中声名远扬,便也被许多人知晓。
刚下狱时,外界对此很是好奇。
高门贵府里的恩怨情仇实在太吸引人,京中流传出不少猜测。
大胤第一影卫,为何会被两任主人舍弃呢?
一种说法是她不守本分妄图上位才遭驱逐,还有种说法是她心术不正背叛主子才被赶出。
总之大家默认影卫和主人之间必有刺激的过往。
就连昱京最大的百晓楼也被惊动,听闻有人豪掷白银三千,只为听这段高门主仆的虐恋情深。
然而千影阁将她除名之事如同当头一棒,打醒了那些沉迷于高门密情的人。
不论师氏与两任主人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御史清廉,却被杀害。
朝廷清官越来越少,长此以往,还有谁能为百姓办实事。
幡然醒悟的人们顿时义愤填膺,到处求告,要求将师氏早日斩首,以慰御史在天之灵。
刑部很快服从民意,出了判文。
午时三刻斩首。
关于午时三刻斩首的传统,其实是有说法的。
所有人都知道世上无鬼神,可万一有呢?
所以斩首就要挑个阳气最盛的时刻,压制鬼灵。
但对于师砚芝而言,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头滚下去溅一地的血,不还得有人擦干净?
她们千影阁的影卫都有重诺在身,为主人而死,不得生怨,即便阎罗殿里阎王问冤,也要说没有。
阁主最开始教她的道理,就是学做一条狗。
当狗察觉自己性命危浅时,会默默离家,不给主人留下任何负担。
但这样不够残忍,无法警示世人,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当众斩首更有意义。
时间很快流逝,已经午时二刻。
她慢慢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这片将要融入自己血液的土地。风围绕着她,织成风网,像要将她留住。
观刑的百姓都骂累了,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等待着接下来的神圣时刻。
正是这时,法场外出现马蹄声。
大部分人都循声看过去。
师砚芝却已不在意,保持垂眼低颈的姿势。
如果刽子手能手起刀落,她会非常感激。
大约是太晒了,耳边不停轰鸣。
刑台下传来阵阵低语,她什么也没听清,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后颈开始发麻。
她感觉到太阳已到了今日最烈的时候,监斩官一声令下,她就会身首异处。
心间又有个妄想,朦胧梦幻。
假如她没有离开鬼市,而是潦草地长大,在尘世里跌跌爬爬地活着……
她真的很想像人一样活一次。
她希望能有娘。
阁主……阁主是阁主,不是娘。
是她错了,成了影卫还当自己是人,总是贪心地乞求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所以才有如此下场。
当身后窸窣声响时,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瞬间,一切都暗下来。
她的灵魂仿佛歇息了。
整个法场都一片寂静。
她等待刽子手的刀落下来。
……可是没有。
过了很煎熬很漫长的一阵,她才发现炎热的太阳消失了似的,被晒到滚烫的后颈都不那么难受。
她猛然恍惚了一下,睁开眼,忍住眩晕抬头往上看。
一把艳红的伞罩在头顶,挡住了炎炎日光。
执伞之人静静凝望她,那张脸文弱中透着阴鸷,眉目都搁浅一层浓重的阴翳。
师砚芝虚弱到眼前出现重影,可仍然认出这张脸。
陆聿莲。
是……当朝丞相陆聿莲。
私下大家都叫她奸相。
这个人穿了一身红袍,身影孤清俊逸,出声便是一道微寒动听的嗓音,“行刑终止了,你随我走吧。”
师砚芝死寂的心突然重重一跳,如同陷入将死之前的幻梦,眼前一片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是酸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