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顾自喝着酒,对面有人落座,他眼皮动也未动,只是闷着脑袋喝酒。
观其外貌,大概有三四十岁左右,一张面容饱经风霜,眉眼像是挂在枝头风干的枝桠,干枯涩然。
卞持盈听说过他,是蜀州小有名气的匠人,叫罗平。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她的目光太灼人,罗平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她,少顷,扯扯嘴角问:“娘子是要打什么东西?若是要,找我做什么?找裘家去罢!”
“裘家?没听说过。”
“裘家你……你都不知道。”罗平眸光迷离,他嘴角含着嘲讽的笑:“那可是蜀州鼎鼎有名的匠门!”
卞持盈看着他:“那是你的手艺好,还是裘家的手艺好?”
罗平抓着酒壶,面侧一方,望着虚处喃喃细语:“我……裘家……裘家……裘……”
他骤然淌下热泪来,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声音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卞持盈抿着唇看他。
“娘子、娘子。”客栈小二注意着这边动静,忍不住上前来,叫走了卞持盈。
卞持盈在另一桌坐下,她看了一眼兀自流泪的男人,看向小二:“他这是怎么了?”
自打她入住客栈,每日见这男人在那张桌上喝酒浇愁,她只听说他是有点名气的工匠,别的,就不清楚了。
小二叹口气,将布搭子甩在膀上:“娘子是要打东西?若真要打东西,还是去寻裘家吧。”
“何故?”卞持盈不解:“罗番匠不是手艺不错吗?不能寻他打东西?”
小二两手一摊:“没有办法的事,蜀州的所有番匠,都归裘家管,不管服不服管,裘家都管定了,番匠打出来的东西,都必须刻上裘家的名号,以裘家的名头打造。”
卞持盈蹙眉:“裘家是何方神圣?竟如此霸道,这不是冒领旁人功劳吗?”
“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小二哀哀叹口气:“裘家是番匠大族,是蜀州出了名的,普通番匠单枪匹马,胳膊如何能扭得过大腿?”
“就没人管管吗?”卞持盈问。
小二:“谁管?谁敢得罪裘家?裘家一声令下,蜀州的番匠都不敢接活打东西了,哪个敢得罪裘家唷!”
外头下起了雨,罗平早早离去,但他寂寥沧桑的背影还刻在卞持盈脑海中。
迟月在一旁坐下:“夫人要管此事吗?若是夫人出马,裘家必会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此举治标不治本,除却蜀州,想必其他州县也有这样的恶行。”卞持盈抱臂而坐:“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条针对工匠的法子。”
此时正落雨,大堂人少,只有另一侧坐了一桌客人,他们正把酒言欢,声音与外头的雨声和谐并进。
“先前让你记下的事,可还记得?”卞持盈问迟月。
迟月一愣,脑子飞快转动:“是郧县的事吗?我记得,夫人说过,待回长安,颁布新的律法,不管是否是夫妻,只要殴打他人,视情节严重程度依律处置。”
卞持盈颔首:“眼下还有一条,新增匠户,工匠编入户籍,将其名姓刻在作物上,强行占领他人作物者,以寻衅滋事罪处置。”
“如今两件事了,你替我记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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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没有落雨,只有微弱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地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身上冷冰冰的,只想躲在家里烤炉子。
客栈掌柜很是舍得,在客栈大堂烧了好几个炉子,暖烘烘的。
卞持盈正和迟月、朝玉,还有客栈的账房先生打叶子牌。
账房先生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先生,他两鬓微白,身子微佝,但是精神很好。
“乖乖。”他用狐疑地眼光扫向对面:“你居然这么厉害,我都打不赢你。”
接着他又看向左右两边,狐疑更深:“是不是你们两个,帮你们夫人作弊了?不然她啷个打得赢我?”
迟月憋笑:“我家夫人可厉害了,谁都打不过她。”
朝玉点点头。
卞持盈但笑不语,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不打了不打了。”账房先生摆摆手:“我年纪大了,玩不过、玩不过。”
迟月叫来小二一起玩。
小二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机灵得很。
四人很快开了一把新的叶子牌。
宝淳在后院和厨娘玩够了,跑到大堂来,缠着账房先生要他继续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