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滴落下。
人声大起来,多是宫女和太监在抱怨这鬼天气怎么偏偏就挑了陛下抵达山庄这日发作,弄得一众人好不狼狈。
德妃掀起帘子瞧了眼外头乌黑的云后就恹恹阖上了眼,宫女清脆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娘娘,陛下令咱们先去松鹤斋歇息,那可是除了陛下所处寝宫外最好的地界呢。”
德妃以手支头,懒得回话,宫女们也都习惯了她这副样子,没得到回应也不再叨扰,在一片笑嚷中朝着雨中宅院浩荡而去。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德妃心下烦躁,头疼难耐,马车晃荡中骤然睁开眼,美目圆瞪,握着自己的心口似是要将这血淋脏器活活掏出,她没多作声张,只低声骂道:“你又作什么妖?”
自离宫那刻起,她的心口就堵得厉害,越靠近这避暑山庄越胆战心惊,惊悸只余常常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克她,毕竟这种感觉已经十几年不曾出现,被她封印在体内那股项存青的神志不同寻常地冲撞起来。
没人回应她,意料之中。
德妃听着这错错落落的雨打叶声,长吸一口气,就着这潮湿水雾调息起来,自她接管这具身体,从起初魂灵交战几乎虚弱魂散,到发现能够长寿的宝物,再到这些年来稳坐后妃之位并汲取龙气……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条平坦的路,这日子本应越过越风光,万不可出岔子……万万不可。
马车稳稳停当,德妃在宫女搀扶下入屋,这里已提前点了熏香,清幽醇逸,倒使她心神渐渐安稳下来,但实打实的头痛却没法忽略,于是德妃挥退下人,留她一人在屋内调养静心。
耳边似有真切的哭声回荡,正如她第一次见到灰头土脸的项存青。
魂妖本没有性别,上了谁的身就接管谁的人生。大约二十年前,它附在一个难民女孩身上,心里万般嫌弃这副骨瘦如柴的小小身躯,天南海北地走着,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八字符合的男人,几乎是狂喜着抛弃了女孩的身体,向着男人而去。
视线骤然升高,它借着这具身体先是好好打量了一番江河美景,临走时阴差阳错回头一看,发现那女孩活活饿死在自己脚边。
没甚么要紧的,这男人家境不好不差,但不妨碍它心情颇好地饱餐一顿,及到夜晚它仔细探查这副身躯时才发现这男人内里竟亏空如筛,怪不得这么轻易便叫自己上了身,原是本就风烛残年。
别无他法,它只好重新踏上遥遥夺身路,但从茫茫人海中寻出八字相同之人谈何容易,它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得来的这副身体摧枯拉朽般地垮下去,几乎气急败坏,从白日游荡至深夜,只为找到一个好归宿。
那是……十八年前,它行至一烂垣残壁破村间,心生绝望,好不容易从混沌天地间挣扎着生出魂妖之灵,若这具身躯亡去之前还没能找到新的宿主,它只能复归尘埃,不知何时才能鲜活地于这凡世痛痛快快走一遭。
满地的尸体入目,它随意捡起截断肢就往口中塞,累得再也走不动,就这样在鲜血中休憩,期间好像还吓跑了几个人。
那是个极具黄昏气的傍晚,遍地的尸肉发出腐臭,它疲惫地闭上眼,想着要不然就这样化为尘土也罢,只求神佛怜悯,下辈子不要再做个飘荡无归宿的魂妖。它隐在一众死人之中,几乎要与他们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它听到了什么动静。
哭声。女人的声音,低低的抽泣,不远不近地传来,倒令它濒死的身体起了丝好奇,勉强支撑着坐起来,但眼前晕眩成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它叹了口气,颓废地倒下去,却察觉有人近身。
是发出哭声的那个女人。她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戳它,低声问:“你刚刚是不是动了?你……还活着吗?”
女人的手搭在它肩上,它就着这小小的身体接触放出一小缕魂灵慢慢探寻着女人的神识,却在察觉到熟悉的触点时猛地清醒过来。
它惊诧地睁开眼,结了一层白翳的眼珠竭力看向面前的女人。她很漂亮,一眼就能看出其富贵出身,柔情绰态俱向她山水盈盈间而去,汇成一张拂柳桃花面,此刻虽周身狼狈但仍如蒙尘明珠般不掩其灼灼风华。
大好的机会。
几乎是凭着本能,它从这具半死的身躯中破体而出,附上了这女人的身。这个过程有些艰难,因着它本来就有些虚弱,而这个名为项存青的女人又出乎意料的难缠,一直在试图对抗它、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她在此地压制调息花了得有好几个月的时间,等终于能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发现了那打开了半个角的地下室。
春难老。
这是什么宝物她可一清二楚,只是这玉盒中春难老似乎不完整,但无所谓,达不到长生,求得个长寿也算捡到了大便宜。
不过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办法增强自己的魂力,毕竟她被折磨得如此虚弱,只怕日后压不住体内倔得要死的女人,但行过许多路、试过许多方法都不见起效。直到十六年前,她见到一个算命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