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上的鸣沉仙子随着鼓乐一甩长袖,空中似弥漫着一阵桂馥兰香。
在最重的鼓点落下后,一阵柳笛乐音绕梁而起,相当突兀地插入在了鼓声之中。
起舞的仙子脚步微顿,灵台上一角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笛师。
谁也没看见这笛师是何时上的台,他用一面不知哪里挖出来的鬼脸面具遮着脸,一身惨淡得昏天暗地的白,就这还用半截祥云纹的腰带扎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来的吹丧的。
他的笛声也很微妙,倒不是难听,只是吹得悠闲无拘,愣是将这一首基调厚重的曲乐吹成了一曲轻快小调。
先前那位发问的弟子不长记性,他奇怪道:
“那是谁啊?”
这回没人再说他是乡下人了,因为他们这些城里人也很茫然。
掌礼的管事快气疯了——这是哪家的弟子想出风头想疯了,来的这么一出?
偏偏霓裳舞未停,还没法当着众人面就这么明晃晃地上去给人薅下来。
这位管事是地灵境的高手,是小宗门里难得能修成的境界——有名姓的仙尊长老不会在第一天全部到齐,而那些大宗的子弟自诩身份,没人愿意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是以他虽然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门,却依旧得了这份差事。
他愤愤地交代手下的弟子:“去给我打听这疯子是哪个宗门的,别让人看见,快去!”
底下人领命,该翻名谱的翻名谱,该查号牌的查号牌。
眼见一曲终了,却依旧没有头绪——没办法,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大宗小派的人都有,这会该查的还没查出来是谁,却已经筛出来好几个浑水摸鱼进来的了。
“主事,有点不对劲,您瞧这个,”那弟子疑惑道,“有几个宗门好像人太多了些,您看是不是......”
主事只瞟了一眼,不耐烦地收回了眼神,示意弟子别管这个,“每回都有多的,那些小门派哪次不想多带几个弟子长长见识?不必管,你就把上头那个显眼包......”
揪出来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变故突生。
只见一道血色的红光闪过,无数的魔气冲天而起,瞬间将这个方圆之地笼了个彻底!
狂风大作,半边天都暗了下来,透着令人不安的血色,满眼触目惊心的暗红,断出一片与世隔绝的无望来。
地上红光大盛,一圈又一圈诡异的图腾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整个云隐台都被包裹在这阵法范围之中。
阵法中缓缓升出几团浓郁的黑雾,眨眼间,那黑雾便化作了一群黑衣修士。
他们眼下乌青,面色阴沉,皮肤透着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身上绕着黑森浓郁的魔气,修为低的修士光是看一眼,便觉头昏胸闷。
这阵法竟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魔修,是魔修!”
“这里怎会有魔修的传送阵?”
情况一时急转直下,台下众弟子纷纷乱了心神,嚷作一团,一时人人自危。
台上的南宫雅安反应极快,素手一翻,立马从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变成了一名凌然的剑客,她自腰间抽出一把腰带剑,迎面而上,刺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魔修!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闪着暗光的黑刀不偏不倚的迎了过来,刀剑相接,发出了冷兵器间碰撞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铮——”
南宫雅安陡然一惊,羽衣飘若轻风,她收剑后退,抬眼冷然地看向了黑刀的主人。
那是名红衣的女子,在一众黯然的漆黑中显得相当鹤立鸡群。她的样貌清秀可人,那袭红衣却将她衬得似朵妖花,艳得惊人。
额间的魔印将她的身份透了个原原本本——这竟是个天灵境的魔修!
这女魔修收起黑刀,笑眯眯地开了口,声音斯斯文文的,“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名登美人尺的仙子,用剑的模样也这般漂亮。”
南宫雅安眼神冷若霜寒,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方才一过手,她心下就已了然,两人修为相差无几,对方又显然是有备而来,硬上怕是胜算不大。
那持刀的女魔修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唇边笑容不减,微风拂动她潋滟的红裙,将那姣好的面容迂出一股子邪肆来。
“妾身迟清酒,魔宗第二十三代宗主,”女子款款俯身行了一礼,黑刀在她手中发着暗芒,“在此携我魔宗众徒,这厢有礼了。”
话音刚落,台下又是射出一阵耀眼的红光。
光芒褪去,众人惊骇地发现,在人群中已经有弟子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额间还隐隐散着暗沉的红光,竟是隐隐有要入魔的趋势。
很快有人发现,他们无一例外,皆是前些日子被掳走的弟子。
众修士中不乏血气方刚之人,怒喝道:“卑鄙魔修,你们做了什么!”
迟清酒看向发问之人,笑得秀逸春芳,“长得怪俊——自是在他们身上下了魔种,让他们早日弃暗投明。”
那人“呸”了一声,怒目而视:“无耻,我等正道永垂不朽,万古长存!何来弃暗投明之说!”
迟清酒微微一笑:“千层怨已倒,我道之首重新现世,这天下日后自然是我魔宗的天下——”
千层怨已倒?那里头关着的东西跑出来了?
众人闻言大骇,就连那个发问的弟子也惊疑不定的止住了话头。
千层怨里头关着谁?那可是百年前为祸人间的魔头,当年是天下第一剑统领众正道宗门,一人鼎立天地,以剑镇魂,才将那魔头压在塔下。
可眼下魔头出来了,天下第一人却百年间杳无音讯。
底下众人已是乱作一团。
那地灵境的主事额上划过一颗豆大的冷汗,在场能打的没几个,除去几位天灵境的高手,其余皆是修为不过筑基开窍的弟子,上去就是给天灵境送菜,剩下的就是一些娇花似的皇亲国戚,这时不出来添乱就算烧高香了。
还有就是......南阁上的金钱宗,这次群仙会的大金主,恐怕真打起来,与其让他们拿着自己镶满灵石的剑,还是用算盘砸人更顺手些。
而那些身上被下了魔种的,也不乏大宗门子弟,对方显然是算准了这个时间,趁虚而入。
而对方闹到了这个地步,那几位在东西南北四楼中坐着的那些天灵境竟还不出手,到底是被吓破了胆子,还是因为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打算袖手旁观......
他脑中不断盘算着,顾不上安抚人心,语气艰涩地吩咐道:“快去请银骨和琉璃神女二位前辈......”
“别费心思了。”
迟清酒耳力极好,听到了这句话,转头看向那的主事,莞尔一笑,“就算他们真来了,我这有数个天灵境的高手,他们能从我手里,保住你们这些正道的好苗子们么?”
那主事声音戛然而止——迟清酒这话是对的,也如她所料的让他左右为难起来。
所谓正道,没有了那为首的绝剑,也不过尔尔嘛。
迟清酒敛眉,遮去了眼底的轻慢。
“没了燕红尘,你们正道不过是一盘散沙,”迟清酒褪去一向娴静舒雅的笑容,目中显出几分狂热,“一百年了,我等在此迎候魔尊重新降世——”
话音未落,一道轻快笛声自角落响起,在这一众衰败得宛若号丧般的沉重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迟清酒蹙眉,看向了声音来源。
台上那一直没人在意的笛师旁若无人地吹着他那不知名的曲调,一身状况外的不知死活。
这人一身白衣寡淡的要命,脸上的面具也挂的可笑,就是那一双腿长的让迟清酒有些移不开眼。
迟清酒舔舔嘴唇,虽说她得了消息,早就知道这里不过区区五名天灵境,此刻心下却隐隐不安起来。
她警觉道,“阁下是哪位?”
笛声渐止。
那不起眼的笛师悠悠地扫了眼这群桩子似的众魔修,像在打量一批即将发卖的货物似的——似乎这批的姿色都不大喜人,于是他又相当挑剔的收回了眼神。
他伸了个懒腰,闲散得好像这里是他家后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天灵境的魔修是专门来给他站岗的。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飘进所有人耳朵里。
“刚才好像听有人提到我了,顺带还有某位手下败将。”
楼上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墨夕听了这一声,不敢置信地向下看去——
那人抬手摘下面具,随手一扔,侧过脸,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相貌来。
要不是此刻迟清酒还艰难的保持着听力和神志,冲着这张脸她怎么着也得飞蛾扑火一回。
只见那人将手上竹笛随意地转了一圈,在众目睽睽之下寸寸拔长,青光散去,那物显出它的本相来,竟是一把霜魂寒魄的雪刃。
男人漫不经心地拂过剑身,眼中似缀着月晕星芒。
他抬眼对着台上诸魔似笑非笑道,
“燕某在此承蒙尔等盛情,实在荣幸之至。”
此名一出,万籁俱寂。
墨夕扒着窗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让人咬牙切齿的脸,旁边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怕是要顺直而下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目光不约而同聚在了台上那一抹屹然而立的身影上。
那孑然一身的雪衣一手持剑,巍然如青山,白的萧索又伟岸。
“好了,诸位邪魔外道们,”
那人款款一笑,霎时日月失辉,天地失色——
“交出你们的狗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