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城的夏天好长好长,已经十月中旬了还不见冷。
她继续回到教室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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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时间在按部就班的计划中度过。
下完自习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南休思收拾好书背上书包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宿舍。
室友几人早就洗漱完毕在床上立着台灯做题,正如时铃说的,大家都在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所有人都很刻苦,累的不止是她。
可南休思真的要被学习折磨疯了,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不想学了,她大脑一直紧绷着线,从进一中开始到现在就没松懈下来过。
她心里早以掀起惊涛骇浪,她想把手边的笔丢了,她想把书撕了,她逃离一切让她焦虑的地方。
下午放学的时候,护工又打电话过来问她要工资。
南辉最近工地拖欠工资不发,他靠着晚上闲暇时间打零工每个月入不敷出,那点钱根本支撑不了杨盈的医药费,好不容易上周刚给拖了半个月的医药费缴了,这周又该给护工发工资了。
肩上的书包从手臂滑落,她面露疲态地坐在床上发呆,眼神空洞盯着某一处,一动不动,就像是未输入程序机器人,正在待机。
对床女生坐在床上刷题,她刷着刷着突然“哎”了一声,不确定地扭头问其它人,“明天周几来着?”
其它人不假思索地回:“周五啊!”
——“周五还能忘记啊?过完今晚,明天再上半天就终于可以回家了!”
说完,有个女生长叹一声,心累道:“终于可以回家了,明天回家我要吃我妈做的红烧肉,好好补补,不然在学校过得太艰苦了。”
南休思上铺女生也接话:“上周我爸说这周放假带我出去玩,你们都不知道我这周是怎么数着日子过的,真的,太煎熬了。”
对床女生闻言立马收书下床收拾行李,匆忙道:“我也是我也是,我爸妈说带我去看电影,不说我都忘记了,我得赶紧收拾东西,明天放学直接回宿舍拿上东西就走。”
此话一出,宿舍几人接连下床收拾行李,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南休思看她们收拾东西,她默默拿起洗漱用品离开宿舍,逃离她们的话题,生怕下一秒会有人问她为什么不收拾东西?
她不喜欢回家。
别人喜欢回家,是因为她们有家。
她没有家,她们家是破碎的,所以她不喜欢回家。
宿舍没人注意到她的情绪,她们乐此不疲收拾行李,互相聊着家长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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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在十班所有人都在煎熬最后两节课时,南休思突然收到一个毁灭性消息。
犹记那是节化学课,距离上课铃响不过十分钟,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激情飞扬,下面坐着的人无一不认真抬头看着黑板。
南休思坐在位置一字不差记着黑板上的笔记,旁边叶知语撑着脑袋看着她记,无奈地摇摇头,提醒着说这只是例子,不用记。
可她还是记下来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改不掉了。
谁也想不到时铃会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步伐匆忙,手上拿着电话放在耳边还未挂断,连一句不好意思都没来得及跟讲台上的教课老师说,便火急火燎当着十班全部人的面急促喊了一声南休思的名字。
“南休思!你赶快出来!”
“?”
南休思一脸茫然指着自己,不明所以。
叶知语转头低声问她,“怎么了思思?”
“不知道啊?”南休思也处于懵圈状态。
起身那几秒,她回想这阵子自己的行为,好像也没干什么违纪的事情啊?怎么....
时铃站在教室门口对着电话说:“好好好,我马上让她去。”
说完,她抬头看南休思磨磨蹭蹭的动作,心里不由升起一团火,拔高音量吼道:“快点啊!刚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你爸出事了,让你赶快去。”
南休思瞳孔倏然一震,两颊因炎热天气而红温的脸一下子如墙漆似刷白,她措不及防地怔愣在讲台边,身后半开窗户吹进的热风仿佛一道惊雷,震得她脚步如千斤重。
“快啊!”
时铃着急地喊她。
刚电话里那边的人就说南辉已经快不行了,如果不赶快点的话,可能这最后一面都难以见上。
女孩瞬时回神,她快步跑出教室,抓着时铃的衣袖,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紧张一声接一声问:“老师,我爸怎么了...我爸怎么了...”
“去医院,我们现在去医院。”
时铃一只手紧攥着电话,一只手拉着南休思的胳膊往学校外跑,情况紧急的甚至都没时间去办公室拿请假条走流程,直接就把她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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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校门口对面熟悉的五华医院,时铃很快就电话联系上刚才打她电话的人,几人来到手术室。
“工人休息时间我们都是有明确规定的,包括高温避暑我们也是有做预防的,我告诉你们,南辉他自己不去休息,现在倒了也是他咎由自取,就算双方走司法程序,也是我们在理!”
“自己身体条件差就不要出来祸害人!还热射病?工地那么多工人都是一起工作的,怎么就南辉倒了?这难免让人不联想到你们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群想讹工伤赔款的人在,这个社会的风气才一直败坏!”
南休思两手微颤,双脚仿佛不听使唤地走到手术室门口,听旁边男人怒骂南辉的语气,腿发软地跪坐在瓷砖地上,哭着拍门喊南辉:“爸!爸!我是思思,我是思思啊!”
她眼泪绝缇,头埋在两腿之间,拍门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大,走廊上路过的患者都不泛开始感到心痛。
她扯着沙哑的嗓音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爸!爸!我是思思啊!你别睡,妈还在住院部等你去看她呢!我们好久没去看妈了,你快醒,我们去陪妈吃饭,再不去妈就要生气了。”
“你说过的...永远不会让妈生气和伤心的,你说过的...”
"你不能骗人..."
南休思的声音吸引了太多人围观,她仿佛沉溺于深海般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精神状态已然全面瓦解奔溃,情绪大开大合,无法控制,也无法注意到身边的人和事。
没多久,几个护士上前提醒手术室门前禁止喧闹,她们拉着小女孩的细胳膊把她拽离手术室门前,拖到墙沿抑制住手脚,防止她再次上前打扰正在进行的手术。
时铃至始至终都没有上前阻止南休思的任何动作,这个情景与多年前她记忆中的时间线高度重合。
……
十岁那年时骞也是因为在田里干农活得热射病去世的。
那时候她还小,母亲生下她便难产去世,家里只有时淑一人能够陪时骞下地干活。
还记得那年农务大丰收,她们一家人就等着靠割麦子吃上饭,所以一连好几天两人都早出晚归,累得腰酸背痛。
劳作就是辛苦活,靠身体靠天气挣钱的,丰收就多挣点,不丰收就少挣点,至少能吃上口饭就行。
刚开始下地干活时淑还觉得新鲜,后面渐渐的,她也不想再去干这种脏活累活,便每天开始找各种理由去推脱,要么就是不见人影,被抓住就装模做样下去割两下,要么就是等人不注意时又偷跑不知所综。
时骞死的那天,时淑曾和他在田里干活,听后来几个一起的阿公阿婆说,那天天气最高温度三十多度,时淑根本没在干活,她在田里和几个别家的小孩捉河虾,时骞当时让她回家去拿草帽和水给他,她嫌麻烦没回去拿,便让太阳活活晒死和渴死了。
也是她从知道事情真相那一刻起,便对时淑怨恨在心。她认为时骞的死就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时骞根本不会死,所以她恨她,恨她们一家。
说技师是好学校,只是她解恨的一部分。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能如此不公,杀人凶手得不到惩罚,反倒幸福美满,家庭和睦,拥有一儿一女?
她不仅要报复她,也要报复她的子女,因为她根本不配得到幸福,她应该一命抵一命,让时骞活过来。
当年时骞死后,时淑主动承担起了家庭重任,她从十三四岁之后就不再读书,去毛织厂做记件缝盘工作,一步步供时铃读上师范,等她大学毕业才请辞离开那个她工作二十年的工厂。
虽然她现在在重点高中教书,家庭事业无一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但恨在心中是无法消散的,它只会越积越多,越积越多...
...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外刺眼的红灯熄灭,时铃收回思绪,跟着南休思步履阑珊地上前询问情况,亦如当年那个哭到崩溃的小女孩小心翼翼上前等待最终结果。
南休思挣脱身边两个护士的控制,踉踉跄跄抓住医生绿色衣袖,仿佛抓住了一块希望的浮木,期待问:“怎么样叔叔?我爸他...”
男医师带着口罩,他微顿了两秒,随后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波澜地对南休思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轰——”
南休思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紧紧抓着医生的手,执着地问:“什么叫已经尽力了?什么意思?”
“对不起,还请节哀。”
男医师把她手从自己手下轻轻拿下,安慰了一句。
随后,他便和主治团队一起离开了现场。
南休思卸下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她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颊上,刚因大开大合的情绪哭了太久太久太久,现在已没有力气再发出一丝声音和尖叫,只是心如死灰地盯着手术室门牌三个字无声落泪。
时铃走到她身边弯腰蹲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默不作声地给南休思擦泪。
可那眼泪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水龙头,擦不完,止不住。
她知道,南休思的世界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崩塌了。
因为她切身体会过,内心真正崩溃之人,她当下的情绪是发不出一声嘶吼的。
“节哀。”时铃说。
南休思眼圈红肿,她满脸泪花,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眸中满是深深的无力,让人心生涟漪。
她缓慢扭头,哽咽地问时铃:“老师,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了,对吗?”
时铃听她这么一问,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她伸手抱住她,哭着安慰她:“休思,你要坚强,爸爸不是不在了,他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你。他会一直一直在的,只要你想他,他就会来梦里见你,真的。”
那些话,她是对南休思说,也是在对小时候的自己说。
南休思在她怀里摇头,“你骗我,你骗我...”
小女孩声音闷闷的,听不太真切,却能知道无比凄凉,“我爸爸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再也...”
走廊人来人往,似乎每个在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都拥有一颗强心脏,毕竟这里才是上演悲欢离合的第一现场,每天数不尽的人跪在手术室前痛哭、祈祷、算是已经成为了常态。
两人坐在冰凉的瓷砖上互相安慰,身后两人送南辉来医院的小领导听到医生说他已死的消息后立马慌了神,他们所了解的热射病顶多不就是中暑吗?在云滇中暑症状似作家常便饭,想着也就去手术室降降温就出来了,根本没想到会到死人这么严重的程度。
他们开始轮流打电话给上方领导,迫切寻求解决方案。
可从手术结束到现在,他们的电话一个都没打通。
这不禁让他们脊背一僵,开始后怕起来。
他们收起手机打量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正在哭的小女孩目测年龄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晾他们就算一口咬定是南辉自己身体原因造成的,这女娃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水花和波澜。
反倒是她身边那个女人...就有点不好应付了,刚刚没看见她表态,也不知道是这小女孩什么人。
如果是家属的话,事情就变得相对来说棘手一些.....
可如果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话.....两人默契对视,瞬间就读懂对方眼中的隐喻,歪唇不屑一笑。
那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