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忽觉着手上被人一拨,李镜挣了开来,迎上东唐君道:“我在府里待着无聊,就跟卢绾在明月楼里听了一夜的书。”卢绾心里暗叹可惜,只好退了一步,立在后头。
东唐君走上前,望了卢绾一眼,又看着李镜。这二人在那一站,虽然神色泰然,却有些不清不明的意韵在之间流转,东唐君似未察觉,又笑道:“倒有兴致,明月楼的书还有哪家开的是你没听过的?”
李镜不耐道:“我爱多听几遍就是了。”
东唐君住口不问了,寻到别的事上说:“我入夜时得了消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探事的人回报,说你在水德星君庙待着的那几日,大太子曾到过灵修山余脉附近,在一个镇子落过脚。”
李镜吃了一惊,有意无意地望了卢绾一眼,又问道:“大哥为甚么去灵修山?我们分开前曾商量过去路,一往东南,一往西南,两路皆不过灵修山。他为何去哪儿?”
卢绾暗诧不好,想道:“只怕李奕是知道了些白晓窃梭的端倪,才追到灵修山去查证,若叫李镜知道窃四渎梭的人是白晓,我要跟他借玄水珠救人,可就难上难了。”便急插口道:“灵修山去脉绵延,又是都江源出之地,自是阴阳相宜,最适合练法修道。那朝生百年前就在灵修山余脉一带修术,大太子一路追寻四渎梭,说不定是查到了那妖道行踪,才顺藤摸瓜找到灵修山擒人去了。”
东唐君点头道:“卢公子说的也有这道理。”
李镜又问:“那大哥如今还在灵修山么?”东唐君道:“我后来再着人去周里查探,却没大太子行踪了,也难说他只是过路。”说到此处,三人也都沉吟不语。
东唐君巡了眼二人,忽然道:“到屋里说罢。”
卢绾心觉不便,忙揖辞:“既然湖君来了,二人又有要事商酌,我不好叨扰,先回客舍歇去了,告辞。”说着,又拿目光与李镜一碰,眼中意味深蕴。
李镜不着痕迹地错开眼,攒眉道:“你且去罢。”卢绾恭敬应了声是,径自去了。
待人走远,东唐君忽然道:“你与他走得太近了些。”
李镜心里藏着刚才那三分情味,很不愿接说这话,便岔开道:“不是说到屋里说去么,又站着瞎说甚么?你来这趟,必还有些后话罢。”
东唐君明见他不想接话,却还故意打趣道:“这个不急,你先说说他有甚么好罢。”
李镜反问道:“甚么好不好的,你甚么意思?”东唐君笑道:“你不是看上他了么?我这一来,可别是坏了你们好兴致。”李镜也笑道:“我看不看上他怎的,难道还要你开说么?”
东唐君见他故作从容,心里更自了然,说道:“奇了,以前我送你些模样标致的,怎么不见你喜欢呢?”
李镜从未碰过他送来的那些人,登时愠道:“你的那些锦鲤也就你喜欢,那是你自作主张送来的,这都罢了,怎么现在却扯上我来混说!”说罢气冲冲往屋里走去。
东唐君是懂情识趣的人,很明白话到甚么份上该住,但见李镜如此,又忍不住拨弄他,便从后跟了进屋,还笑道:“你以前跟卞湖神君好过,我以为你喜欢那样冷眉冷眼的,可不想卢绾这样的性子,你也起心思……”
李镜忍不住了,转身怒声打断他:“我没对他起心思!”他一言出口,蓦见东唐君立在身后,似笑非笑地望来,像要等着他将话说明白。李镜一怔,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他也懒得再为这些闲事争辩了,很不耐道:“无端端的,提那卞湖神君的旧事做甚么,白叫人闹心。”便重步走到榻前,往里一坐,着人浇茶上来。
东唐君见他置气,轻轻一叹,捱在他边上坐下说:“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痛快,我是要告诉你,卢绾想让你帮他救人,居心叵测,你得防着点他。”
李镜气得笑了,说道:“你还知道惹我不痛快了么?把话说得如此不中听,真不像你了。”东唐君道:“别的事,我都能说得你爱听,偏就这事不能够,那卢绾……”
李镜叫住道:“得了,他甚么心思我都知道,使不着你说。”李镜本就因秦楼那事不悦意,见东唐君屡屡挑此话头,心里更发不乐。东唐君见他如此,只得道:“好,那我不说了。他有求于你,你讨点儿便宜,他也不能拿你怎样。”
李镜听见这话,心底更一沉,端端坐着不说话。
这时小童拿茶食上来,把东西都摆置好了,东唐君挥退了人,自己侍起茶来,半晌弄好,把茶盅推到李镜跟前说:“不久之前,我从南海得了好些绡锦,差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刚好过两天是桃水宴了,晚点我让莲子选些适合的冠珠佩物,一起给你送过来……”
李镜打断道:“不用送,你这宴席我不去。”
东唐君只当他还在置气,似哄似责地问:“你又怎么了?”
李镜道:“我本就不愿你开‘丹台甘露’邀那青元天君来,这桃水宴我不去。”东唐君说:“区区一坛酒,我都不上心,你还惦着不放了?”李镜道:“这酒是连天后娘娘谴人来要,你都搪塞不肯给的,这就别装大方了。”
东唐君道:“那怎么一样呢。青元天君爱酒如痴,东西只要是人心头好,我白送也不眨眼。你说天后娘娘还缺这么一坛酒么?她不过是听些散仙说得多了,想慕那名头尝尝鲜罢了,明知东西送去要被糟蹋,我自然送不出手,能不搪塞么?”
李镜又问:“那你怎么叫娘娘甘休了?”东唐君笑道:“我就说我曾立过誓,这‘丹台甘露’得用来做我大婚喜酒的,天后娘娘无端要我为她开坛喜酒,是个甚么道理?她说不过去,也就作罢了。”
李镜打早知道这人心思玲珑,巧捷万端,想了一想,又担心道:“那现在各路仙怪都知道你要开那‘丹台甘露’了,你就不怕天后知道,要治你罪了?”
东唐君见他缓了脾气,微微笑道:“阿镜真好,为我想得好多。要真到那时候,我自有法子说圆,不用你费心。”正说着,就见莲子一迭步跑着进来。
东唐君见了,远远将她唤住:“慢些,匆匆忙忙的,做甚么呢?”莲子到二人跟前,喘定了气才说:“菱角说银锦醒了,正到处寻着湖君呢,让快些过去。”
李镜哼地一笑,颇有意味地说:“好了,你的那尾银鳞找你来了,你还不赶紧去。”
东唐君道:“晓得了,我这就过去罢。”口上应着,却仍坐着不动,不由分说地还跟李镜说:“阿镜,无论如何这桃水宴你得去。”
李镜忽然没了心思,也不想跟他为这种事周旋了,心想:“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罢。”便点头道:“我去就是了。”
东唐君这才笑开,又温声嘱咐了好些话,把莲子留下来侍茶,独自走了。李镜望着东唐君拐过游廊,一路走远,忽然想起楚馆中那事,心中一懵,竟越发地心神不宁,便让莲子将东西都撤掉,进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