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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宫后,江唯一直很小心。
落座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身处的这座大殿以及殿内的宾客。
越看,越是心惊。
她今日的行头,是早在半个月前专门去铺子里置办的,花了很大一笔银钱。今日之前,她一直很满意她新置办的这些衣服、头面、首饰。
可如今,她穿戴着这些来到皇宫,踏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周围站着的是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要比她好的一众贵女,她忽然觉得她戴得那些过于朴素了。
那一瞬,她脑海里只有四个字——鱼目混珠。
和那些世家贵女相比,她可不就是误入珠匣的鱼目,灰扑扑的,半点不似她们光彩夺目。
但也只是一瞬。
当她从一众世家子的人群里看到衣冠楚楚的魏云澜时,眸光一凝。自那日失约之后,这还是江唯第一次见他。
他好像过得很好,依旧是她记忆中端方君子的模样,正专注听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并没发现她在看他。
孙芳菲注意到她的目光,拍了拍她的手臂,面上带着一抹僵硬的笑意,咬牙切齿磨出一句:“别盯着看了。方才我们进来时,搞出那么大动静,他若是想寻你,早就过来了。”
江唯及时收回了目光,攥紧了拳头,将失落和那抹酸涩都悉数压下。
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浮现出母亲给她的那些提议。
她真的能够不介意魏云澜是因为江朝朝才接近她的吗?
江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问道。
而另一边,周吟终于缓过气来。
她一边打量集英殿,一边同孙芳菲耳语:“儿媳妇,你说那个死丫——那个她以后会不会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了?”
“娘,慎言。”
孙芳菲吓得冷汗直冒,又不能当众去堵这位婆母的嘴,只惨白着脸,拽了下她的胳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娘,你别忘了,皇上如今还生着我们家人的气,再胡言乱语,小心他摘你的脑袋。”
如此,周吟才缩了缩脖子,收敛了些。
但依旧嘴硬,色厉内荏道:“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我江家的人。我就不信,我站在她面前,她能不唤我一声祖母。”
孙芳菲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若非你是我唯儿和锐儿的亲祖母,你看我管你死活。
嘴上却说:“娘,天家威严,您就别在这时候给二郎添乱了。你忘了他如何说的了?”
故而,江府一行人,除了埋头苦吃的江锐,心思各异。
忽然,悠扬的编钟声响起,殿内逐渐安静下来。集英殿的宫人鱼贯而入,引着宾客回到原本的位子上。
江宗文扫了一圈自家人后,一把从江锐手中夺过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回盘子,警告道:“安分点儿,先别吃了。”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的脚步之后,御驾到来。
伴着太监尖锐的呼传,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步入正殿。一时间,所有人跪地嵩呼万岁,无人敢直视天颜。
“众卿平身。”
低沉且饱含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宇,衣物摩挲声不绝,人们三三两两站起来。
黎越端坐在龙椅上,先是扫了一圈在场的人群,随即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江宗文及其家眷所在的位置后,轻飘飘挪开了视线。
只那一眼,盯得江宗文后脊梁骨都在打颤。
黎越此时的心思,显然不在他们身上,但江宗文等人却不自知。
伴着编钟的又一次响起,礼官在众人的注目下,款步走来。
而此时的江朝朝,正候在集英殿外,准备入场。
在满是宫女的仪仗之前,身着玄甲、手持长刀的褚羡显得格外瞩目。
江朝朝频频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惊鸿哥哥,你怎么不进去啊?”
褚羡:“宫宴人多眼杂,陛下差我负责你的安全。”
江朝朝:“寸步不离的那种吗?”
闻言,目不斜视的褚羡,终于侧过头看向她。
画完画像之后,宫里的嬷嬷就卸了她的妆发。而今,她一身吉服,三千青丝垂在背上,竟真的给他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如果她口中不再经常说出那么不着调的话就更好了。
褚羡无声滚了滚喉结,往左跨了一步,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反问:“紧张吗?”
“一点点。”江朝朝掐着小拇指,比划了下。
随即又言:“如果你能一直在我的视线之内,我可能就没那么紧张了。”
褚羡愣了一瞬,似雪山骤然消融,神情缓和地点头道:“好,那就一直看着我。”
话音方落,皇上清亮的嗓音传入耳中。
“先帝昏庸,暗杀皇嗣,致使皇族日渐式微。”
因着黎越放肆的发言,人群中,陡然传出一阵接二连三倒吸气的声音。这怕是有史以来首位公然指责先帝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