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做什么,小五就跟着做些什么,因为那样他不需要费神去思考。目光瞥见陆陆续续离开的人影,小五也起身,手里握着一枚橘子,跟着一串漆黑狭长的人影走到了街道上。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小五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他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望向手里那枚泛着一点青色的橘子。
那抹夹杂在黄里的青意,让他的思维终于活络起来,某处记忆似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脑海浮动着。
他想起来,在很早之前的某一个下午,自己和瞿风眠相互依偎在一起,他把手臂打开搭在沙发上,瞿风眠就窝在自己敞开的怀抱里,手搭在他的腰腹上神情放松地揉捏着。
他从桌上随手拿起一颗橘子,剥开皮自己先尝了几瓣,在嘴里咂摸出什么味儿来之后,才摘了一瓣递到瞿风眠嘴里。
瞿风眠目光注视着电视上的画面,嘴巴张开,含住他手里的橘子,咬下橘瓣之前的神情还很放松,直到汁水在口腔里猛然迸溅开来。
“唔,好酸...”瞿风眠被酸得如一只发懒的猫咪,蹙着眉头眯起眼睛在他的怀抱里蜷缩起身子。
自己也跟着弯下身子,手放在他的背上搓了搓,“真的有这么酸?可我吃着怎么什么味都没有啊,要不,风眠哥你再尝一块看看?”
要不是看见他嘴角刻意往下压起的线条,瞿风眠又要把自己的话给听信了,然后吃下一瓣酸橘。
“我都看见你嘴角的笑了,你又要哄我吃酸橘。”瞿风眠装作恼了的模样,抬起手就要去挠他。
他也不躲开,反而迎上去抱住了瞿风眠,任由他把剩下的橘子一瓣一瓣的往自己嘴里塞。
“真不酸。”
“骗人,你酸得都把眉毛拧在一起了。”
“没有,我那是甜得太开心了拧在一起的。”
明明是很酸的一个橘子,两人却笑得无比开心。
直到此刻小五再次剥开了一颗橘子,往嘴里塞了几瓣,才意识到原来不成熟的橘子这么酸啊。
酸涩的口感像是戳到了泪腺一般,前一个月压抑在胸口里的委屈在此刻全数爆发出来,喉咙间也仿佛长出了一颗青涩的橘子,嘶哑的哭腔中也沾染上了一股酸涩。脸上扭曲的表情铺成了橘子发皱的表皮,一颗心脏也布满了白色丝线,结成橘子的白色纤维,它们的水分化作泪水流出,收缩挤压着柔软的心脏,似要割裂开来,便是连抽噎声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似有一种陷入深海里的窒息感在胁迫着他。
明明只是一颗有些发酸的橘子,为什么此时的他会泪流不止呢?
夏天里青涩的橘子并没有成熟,它腐烂在了秋天,最后被冬天的飘雪覆盖着永恒死亡。橘子腐烂流出的汁水却沉寂着催化深嵌在胸口的那块被烙红了的忧伤。
零碎的雪渣子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浅白的霜晶叠加在枯黄的梧桐叶片上,便是把它们压得更低些了,枯黄叶片干瘪脉络撕裂开来的声音似也被冻结凝固,闷死在冰霜之中。
下落的雪花逐渐浓密了起来,周遭的声响似也被揉进棉花般的飘雪之中。滞缓浮动的冰冷空气中,只长久回荡着小五放肆的哭喊声,久久压抑着的情绪像是一块猛然被掰碎了的玻璃,迸溅在地上的碎渣子里流转的情绪,或是绝望,或是迷茫无措,又或是纯粹的忧郁悲伤。
但无论哪一种情绪,在此刻全部都随着雪花融进了嘶哑着的哭声之中,在寒冷漫长的冬天里,孤独而长久地回荡着,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滂滂沱沱,如鞭似琴,鞭挞着石柩里渴睡的灵魂。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瞿风眠呼吸暂停的那一刻,他明明难过的快要窒息,仍旧挤不出一滴眼泪。此刻的他分明只是吃了一瓣有些酸涩的橘子罢了,为何又会泪流不止呢?
不过半天的时间,纷飞的白雪已然在大地的表层铺了厚厚一层白色毯子。蹲坐在路边哭得脱离的小五从雪堆里缓缓直起身子,积雪把他的脚踝埋在一片冰冷之中,小五的步子便愈发迟钝了下来。
倾斜的山路上裹挟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小五本就不平稳的脚步走上这条泥泞被冰霜冻结了的小路时,变得愈发艰难了起来,期间因为重心不稳而摔跤了很多次。
掌心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他也只是往衣服上随意地蹭了蹭,任由粘稠的血液站在硬邦的皮肤上。
“风眠哥,今天开始下雪了。”地上全是雪,那一座小小的土包也被细雪给圈了起来。小五也不找点枯枝扫扫雪,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雪堆上。
“我出门忘记带外套了,别说,这天气还真有点冻人。”小五也不嫌冷,把身子斜靠在小土包上,说到冻人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风眠哥,你们那边冷不冷啊?有没有好好把毛衣穿在身上......”
只有待在这个小土包旁边,小五的话语才会变多,也会露出浅浅的微笑。
曾有人上山来砍柴,见小五一个人坐在小土包旁边,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一边自言自语,给人一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人手里捧着的木柴全数抖落在地面上,着急忙慌地就从这片小林子里逃窜了出去。
“疯子......疯子......”那人一边跑下山 ,嘴里不住的嘀咕着。那人没有看清小五的脸,不然谣言被这么一传,他便当真会成为人们眼中的疯子了。
小五安静地靠坐在小土包旁边,可能他当真是疯了罢,直到现在也还在期待着瞿风眠能够给予自己回应。
倘若他真的听见了瞿风眠的呼唤与回应到那时,他又会觉着是自己魔怔了,疯癫了。
“风眠哥,我听别人说,思念就像风一样,可以吹到任何地方,我好希望能刮一阵大风,这样你就可以听见我对你的思念,然后来梦里找我了。”小五的头往旁边倒着,脸颊贴着土包上的雪层,竟感不到刺骨的冰凉,反而有一丝丝发热的触感在脸颊的皮肤上蔓延。
“可是你好像希望风就此停住,只想长眠在这片草地里,不然为什么遍野的草没有风吹动,你也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小五原本哭得沙哑的嗓子不过片刻又染上了一阵哭腔,他不住地哽咽着,向冰冷的土包诉说着委屈。
无论他怎样哭泣,或是过期了的悲伤,或是忽然涌上的酸楚委屈,当真连风都未能给予他回应。小树林里的树叶安静地悬挂在枯瘦的树干上,周遭静谧得只剩下雪花跌落在干枯树叶上的声音。
小五大抵是哭得累了,他把哭得红肿的眼睛缓缓闭起,蜷缩着身子匍匐在雪面上,双手轻轻环抱着小土堆,好似这样就能拥抱到瞿风眠了。
雪花悉悉索索地从白茫茫的天空落下,细腻的白色逐渐侵占着小五的身躯,一片片半透明的雪花碎叠加在他漆黑的睫毛上,捂得细长的睫毛也不再颤动了,雪花渐渐浓密起来,轻柔的降落声覆盖了小五浅薄的呼吸声,男孩的身影也随着周围的叶片被绵密的雪藏匿起来。
终于有一阵微风拂过,把小五身上的杂雪吹散了些,似是在催促他天色已晚,赶紧回家。
少年也许感受到了拂过脸颊的微风,从雪堆中直起身子,同小土堆中的瞿风眠打了一声招呼,便僵硬着一拐一拐地下了山。
又或许拂过的风太过微弱,被雪层隔挡开来,少年依旧不被打扰着的沉沉睡去。